大坑里的佩劍將軍歪著腦袋奄奄一息，戰馬斷了脖子還在蹬腿，老翁一劍給了個痛快。

　　吳昭采試著將那馬槊扛起來，可惜伸手怎么發力都拎不起來。“嵐大哥，這是個好東西，快來！”

　　嵐令應聲小跑過來，那大矛足有百多斤重，即使是他握在手上想揮舞起來也不容易，馬槊鋒銳矛頭是八棱尖刺，十二寸長的血槽一旦捅進身體就是透心涼，很難想象這東西在戰陣廝殺是能造成多么恐怖的殺傷力。

　　“嵐大哥一定收好，這東西造價奇高而且制作不易，每三年才能打造出一根，當世也只有區區兩根而已。”吳昭采介紹著那大矛如數家珍。

　　孟仙桃撇了撇嘴不屑嘲諷：“莽夫才用這東西，雖然能擋住劍氣刀芒，但要是碰到漫天箭雨，不也得乖乖變成刺猬。”

　　對于桃子姐姐的杠精行為，小郎君也只是苦著臉深深點頭，要是跟她講理，她總是會拿態度說事，吳昭采對此深有體會，干脆就閉口不談了。

　　“那咱么接下來要怎么做？”嵐令一手拎著馬槊，一手提著長劍。

　　關于戰略問題，在場除了這個少年，全部都是些外行人，具體要干什么還是得聽從指揮。

　　“嗯……咱們大隊伍還需要一刻鐘才能進城，我和桃子姐姐安排人手去城外官道上放哨。張爺爺你去郡守府看看何予蟬還在不在，能活捉的話一定不要殺死。”

　　小郎君說罷又思索了一番，這才對嵐令說道：“大官人正在城北與官兵糾纏，四處奔走應該幫不上忙。現在城里有好多江湖高手亂竄，千萬小心一個拿著雙刀的怪人，嵐大哥如果碰到，打不過就快跑，別逞強！”

　　嵐令深深點頭，一步飛上高墻后將馬槊向墻內用力一插，做好了標記便開始滿城抓人。

　　舒伯城內張付手底下養了好些能人異士，江湖一流高手通常少見，但愛惜錢財好色如命的也大有人在，為了某些目的屈膝權貴者比比皆是，這些人對于普通人的殺傷力完全可以說是致命的。

　　一邊趕路一邊調息丹田真氣，從城西到城南斬殺了三名刀客，兩名劍客，一個用斧子的高手。

　　雨幕中躲在破房子里觀察著外面情勢，腦袋里還在思考孟仙桃的教誨。

　　直感覺眉心隱隱作痛，就是有種不詳預感。

　　眼看著五千茂林山嘍啰浩浩蕩蕩進城，街道上隨處可見有尸體橫豎倒在血泊中，嵐令此前從未見過如此人間煉獄般的場景，心里說不上來的有種窒息感。

　　雨下得越來越大，房頂嘩啦嘩啦聲中似乎有奇怪聲音夾雜，嵐令豎起耳朵細細分辨。

　　“一步，兩步，三步，殺氣，不是自己人。”

　　嵐令極短的時間里確定房頂絕對不是普通江湖人，而且正在靠近，殺機微不可察。

　　長劍出手，黑鱗龍蟒顯現，一躍破開房頂后劍氣隨著劍尖瘋狂沖刺。

　　夜行衣，蒙面巾，裸露在外的皮膚滿是枯黃。

　　眼窩凹陷，瞳孔赤紅藏在斗笠下。

　　雙刀一長一短，刀柄有鐵鏈纏繞在胳膊上，劍氣臨身時雙刀交錯格擋，房頂磚瓦碎成破片，那人一言不發只是凝視著嵐令執劍身影。

　　雙刀客被發現藏身之處，似乎并沒有與嵐令糾纏的打算，轉身就要再次隱遁起來。

　　“還想走？”嵐令冷笑追擊，單手掐著無字劍訣，背后黑鱗龍莽重新浮現。

　　剛在佩劍將軍那里吃癟，還能說是沒有應對軍旅高手的經驗而吃虧。

　　這個雙刀客可是徹頭徹尾的江湖人，嵐令就不信自己的一身修為難道誰也打不過？

　　在師門里好歹是第一高手，下山入世與曾拜劍過招堪堪平分秋色，剛才被佩劍將軍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我就不信了，這個世界上還能有那么多高手！

　　輕身功夫展開，兩步踏出三丈遠，劍氣橫斬！

　　雙刀客行走屋脊如履平地，僅僅回頭余光掃視，翻滾間輕易躲過。

　　劍氣將房頂整片掀開，驚嚇得雞鳴犬吠，婦人被灰塵嗆得咳嗽，大雨灌進臥室。

　　嵐令心道不好，這一劍犯下了不小罪過，兩指割破錢袋落下去十幾兩銀子算作補償，沒能留下來抱歉。

　　偏偏是分心的時候，雙刀客竟然暴起反擊，嵐令一時反應不過來，長劍抵擋后甩出七道蘊含了無字劍訣的霸道真氣。

　　雙刀招數詭異，踏步接連十二斬護住周身，接連翻滾間解開了雙刀鎖鏈，雨中回旋帶起無數刀芒。

　　嵐令忙于應付，罡劍近身游斗主要就是靠削刺進行攻擊，雙刀客逼退嵐令后，刀芒攪動雨水，氣息封鎖了足有五丈地面。

　　一旦近身，那些閃光碎片會將嵐令身軀瞬間攪碎，要想將其斬殺，只怕是要以傷換傷。

　　嵐令遠遠凝視，只恨在山上沒苦心鉆研御劍之法，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兩套武學似乎在高修為江湖人面前都已經過于老套，只怕是很難打出什么成績。

　　以前在嵐令看來，曾拜劍青鸞鳴不過是嘩眾取寵的視覺手段，難堪大用。

　　敗在青鸞鳴后逐漸發現，似乎萬般武學都有其獨到之處。

　　馬槊揮舞間有千斤之力，大開大合需要沖勁發力，改變地形就能輕易化解。

　　似乎任何武學都有破綻與漏洞，孟仙桃修為不過二流，卻能看出一流高手的破綻。

　　我自詡山門無敵，入世后當獨步天下。

　　一流中上品真氣放眼天下都少有人能及，以往遇到任何高手都是全力施為后劍氣摧枯拉朽。

　　下山后頻頻受挫，遇劍陣而不能破，遇堅固而不能摧，遇刀鎖而不能擒，難道下山入世就是為了見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無字劍訣不能用，執筆強心經也發揮不出真正威力，御劍術能夠破開刀鎖，可惜壓根就沒學。

　　一百七十部山門劍譜里有一百六十九部是古老劍法，僅僅一部是師叔近些年創出，似乎避世不出已經錯過了人世間太多精彩，古劍法已經不足以橫行天下了。

　　嵐令望著那轉動刀鎖的雙刀客，一時間連出劍的心氣都消失不見了。

　　雖然僅僅交手幾下，卻已經得到了結果，自己并非雙刀客的對手，繼續對拼也只會是以自己落敗為結局。

　　霸道劍心最忌諱受到挫折，從下山到如今接觸江湖也才五天而已。

　　與師門外的江湖人交手不過是區區八位，這八位里能稱得上一流高手的只有四人。

　　張道常年歲已高未用全力，許三闖前身不過是個讀書人，曾拜劍青鸞鳴已經大成可以說是年長我幾歲，那這個雙刀客要怎么解釋？

　　嵐令從未像今天這樣懷疑過自己，甚至沒了勇往直前的劍心。

　　對于霸道真氣的感悟全盤崩毀，心境一路下滑甚至要跌落到二流乃至三流。

　　修習劍道下山獨步天下，仗劍無敵于世間的第一步，他就已經見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從小就沒遇到過挫折，高明心法一學就會甚至舉一反三，劍招更是看一眼就能過目不忘，師門里最優秀的劍客，笑天下執牛耳者皆不足道哉。

　　雙刀客似乎并沒有進攻的打算，收回刀鎖靜靜站在高處。

　　深邃目光凝視著嵐令，四目相對隔著大雨滂沱。

　　二人誰也沒動，嵐令站在街道上，氣息逐漸萎靡，境界一跌再跌直到變成了一個空有丹田真氣的普通人，靜靜坐到臺階旁，任由雨水澆在頭頂。

　　“大哥，他咋的了？”

　　“劍道受阻，劍心崩毀，越是順風順水的人也就越經不起挫折，往往不去動手殺他，也能徹底摧毀。”

　　“我去做掉他？”

　　“不用，近些日子還用得到，咱們在一邊看著就行。”

　　“此人恃才傲物，白瞎了一身好修為。”

　　“不受控制的人有越大的能耐就越危險，咱們幾個將來可能都不是他的對手，今天愿意幫助咱們，難保哪天不會幫助別人。”

　　“那大哥接下來要怎么做？”

　　“慢慢玩。朱家清理干凈了么?”

　　“沒留活口兒，大的還沒找到，有個小的跑了但應該影響不大。”

　　“找！一個都別剩下，痕跡處理干凈，抓幾個不識字的割了舌頭套上皮當替死鬼，還有，把你的嘴管嚴。”

　　“得嘞，妥妥當當！”

　　兩個人影瞬間消失不見，屋脊上雙刀客氣息微凝，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嵐令枯坐著，緩緩起身失魂落魄。

　　忽然有燭火亮起，木門咯吱咯吱打開，小腦袋探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副畫像，與嵐令對比著。

　　“嵐大俠，是你么？”小孩兒滿是好奇，絲毫看不出嵐令的落寞。

　　家里大人都沒攔住，小孩子抱著畫像開心的跑進了雨水中。

　　“嵐大俠，嵐大俠等等我，真的是你！”小孩子滿是欣喜，好像是見到了心目中的英雄一樣。

　　老婦害怕官府的人就在附近，出門在雨中會遇到危險，趕緊拉著孩子回到了屋里，緊閉大門。

　　“兵荒馬亂的你還敢亂跑，萬一被壞人抓去了，你要娘怎么活啊。”婦人將孩子抱在懷里，透過窗戶縫隙看那落魄年輕人。

　　孩子反倒是開心的笑著：“娘，那是嵐大俠！有他在誰敢害咱們，官府都倒了，咱們以后安全了！我也要學劍，像嵐大俠一樣掃奸除惡！”

　　“別說胡話，這世道哪有什么大俠，你沒看外面死了那么多人，像你那個沒用的爹一樣出去給人賣命，能落了個什么好下場，等真的安全了娘還是送你去上京讀書，比什么都強！”

　　嵐令走在街上聽著屋里夫人教訓孩子，只是在雨中輕輕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