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深巷。
憔悴的人走在漆黑的巷間,每一步都踏在泥濘上。
也許半年前的這里,也是如此的黑。
黑巷子就是這樣,漫天都是純黑。
它的對面是白巷子,兩邊的墻被人涂抹成白色。
沈竹侯正找腳印。
他知道大雨過后,荊不救一定會出門,那就一定還有腳印。
人已停住,站在一間陰暗的屋前。
蕭貓兒問道:“這就是荊不救的家?”
沈竹侯微笑道:“不錯?!?p> 他輕敲木門,卻不料門是虛掩上的,只一敲便開了。
沈竹侯略吃了一驚,退后一步,險些跌在泥潭之中。
窗外風鈴作響,三人靠在慘白的墻上,靜等。
屋里始終沒有人,直到狂風將門吹了回去。
蕭貓兒驚恐地望向沈竹侯,道:“沈哥,人呢?”
沈竹侯道:“不知道?!?p> 他一樣驚慌,甚至想死。
三天之內若不解開化骨散,此人必死無疑。
蕭貓兒道:“那我們怎么辦?”
沈竹侯道:“等。”
蕭貓兒凄然道:“可你明明等不了?!?p> 沈竹侯笑道:“我們剛剛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人?”
蕭貓兒止住眼淚。
蕭貓兒道:“沒有?!?p> 沈竹侯道:“既然如此,說明荊大夫很快就會回來?!?p> 他自己說出這話,也不敢相信。
他甚至不敢想方才看到的一切。
何等空蕩的屋,何等絕望的人。
紫秋忽然道:“沈竹侯,你是不是告訴了白劍亭,你要找荊不救?”
沈竹侯道:“不錯?!?p> 紫秋道:“他比我們來得早?!?p> 沈竹侯慘笑道:“我們來晚了?!?p> 蕭貓兒道:“那怎么辦?”
沈竹侯道:“白劍亭一定知道,而且已經派出了人。我再等一個時辰,他若是不回來,我們就走。”
蕭貓兒道:“走?去哪?”
沈竹侯微笑道:“去找蔣臣?!?p> 蕭貓兒道:“為什么?”
沈竹侯道:“會用毒的高手,也一定是解毒的高手?!?p> 蕭貓兒道:“可那種毒...”
沈竹侯伸手打斷,道:“桃花寨的毒,有兩種來源。第一種是他們自己發明的,這種毒除非找到桃花寨去,或者找荊不救,才有機會活下來?!?p> 蕭貓兒道:“那這種毒呢?”
紫秋嘆道:“化骨散流傳已久,江湖上無人不知,恐怕就是第一種毒。”
沈竹侯道:“不一定。桃花寨第二種毒,是從各個江湖漢子身上搜出來的,如果這種毒是蔣臣制的,那么我們自然可以找他。”
紫秋冷笑道:“你有幾分把握?”
沈竹侯看了看她,道:“沒有把握!”
紫秋道:“沒有把握,你為什么不去四川?”
沈竹侯道:“去四川的路,就算日夜不休,也需要三天。”
蕭貓兒道:“還能找到荊大夫嗎?”
沈竹侯道:“不知道?!?p> 蕭貓兒道:“沈哥,你先待好,我去黑白巷子外面找找。”
沈竹侯卻瞪了一眼,道:“不行!”
蕭貓兒道:“為什么?”
沈竹侯道:“黑白巷子里好人有,壞人也有,而且更多。而且他們現在就在盯著你。”
蕭貓兒道:“那他們為什么現在不出來?”
沈竹侯道:“因為在暗中,還有人藏在更暗的地方盯著他們?!?p> 他又緩緩道:“黑巷子里有一個人,專抓女人。你要是出去了,恐怕就會落入他手?!?p> 紫秋臉色一變,道:“你把我們帶到這里,就是逼我們等你?”
沈竹侯道:“你說什么?”
紫秋道:“你故意把我們帶到這里,只有給你治了病,解了毒,我們才能走?”
沈竹侯冷笑道:“你若這樣想,我現在就把你們送出去?!?p> 紫秋道:“黑白巷子的歐陽亂臣,可是一等一的殺手?!?p> 沈竹侯道:“我這輩子見過無數的殺手,還從沒怕過誰。”
歐陽亂臣,正是當時何言輕遇到的黑衣人。
他擅使一面鐵門,卻從不用門殺人,只是趁機點人穴道。
大雨未至,可三人已有些慌了。
如果荊不救再不來,沈竹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歐陽亂臣。到時候,蕭貓兒和紫秋,都要死在這黑白巷子間。
天色慘淡。
似乎過了很久,巷子的狂風已能把泥濘中的水吹乾。
一灘泥只剩下深色的底,哪怕在月色和曙色之下,都無法看清。
沈竹侯望了很久,眼睛已乾澀了。
他雙眼布滿血絲,能看到的只有殷紅的竹林和浴血雄獅。
蕭貓兒還穿著那件朱紅袍紗,即便已被泥濘染臟。
他們都在等待荊不救。
突然,黑影閃動。
他們分明地看見了,在黑巷子的盡頭,連接著天的地方,走著一個黎色的人。
黎衣人似乎能與黎明融為一體。
他就從黎明中走來,在太陽升起的時候。
他走路的時候,總會被風刮動,產生一陣鐵鏈敲動聲。
蕭貓兒霍然抬頭,問道:“沈哥,那個人是不是荊不救?”
紫秋頭也不抬,冷笑道:“你先看清楚,是不是歐陽亂臣。”
沈竹侯卻一直在望著黎衣人。
似乎不必蕭貓兒說,他就已看見了。這一身常年不換的衣服,就算只見過一面,也認得出來。
黎衣人赫然正是荊不救。
蕭貓兒道:“沈哥?”
沈竹侯笑道:“我知道?!?p> 蕭貓兒道:“他是不是荊不救?”
沈竹侯道:“他是誰都不要緊,因為他正在往白巷子走?!?p> 蕭貓兒道:“住在白巷子的,就都是好人?”
沈竹侯道:“也有惡人,但不多。”
蕭貓兒道:“可就算是好人,也未必治得了病?!?p> 沈竹侯微笑道:“他一定治得了?!?p> 蕭貓兒道:“為什么?”
沈竹侯道:“因為他就是荊不救,荊不救就是他?!?p> 黎色身影已然晃到沈竹侯的身前,好像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發出。
沈竹侯看著荊不救的臉,那已是一張滄桑的臉。
可荊不救的左袖依然飄蕩在風中。
荊不救的眼睛正對著沈竹侯,卻一直不在看他。
他的眼里仿佛已沒有了光,根本不知道看向了何處。
沈竹侯怔了很久,也終于沒有開口說話。
荊不救卻已開口,問道:“閣下是沈竹侯?”
沈竹侯微笑道:“正是?!?p> 荊不救道:“你懂不懂這里規矩?”
沈竹侯道:“什么規矩?”
荊不救嚴冷道:“這里什么人都歡迎,唯獨不歡迎姓沈的人?!?p> 沈竹侯問道:“為什么?”
荊不救道:“因為我已經不給人治病了?!?p> 沈竹侯道:“這又是為什么?”
荊不救苦笑道:“自從你走之后,有個人來找過我?!?p> 沈竹侯問道:“什么人?”
荊不救道:“你猜一猜。”
沈竹侯道:“男人?!?p> 荊不救搖頭。
沈竹侯道:“那就是女人?”
荊不救道:“不是男人,自然就是女人?!?p> 沈竹侯笑道:“那我猜是一個美女?!?p> 荊不救道:“不對?!?p> 沈竹侯道:“那就是個丑女?”
荊不救道:“也不對?!?p> 沈竹侯道:“既然都不是,那是怎樣的女人?”
荊不救嘆道:“我根本沒看見她的臉?!?p> 沈竹侯道:“那你還讓我猜?”
荊不救眨了眨眼,道:“我正是要你幫我,找出這個人是誰?!?p> 沈竹侯問道:“這個人真的很重要?”
荊不救道:“很重要。”
沈竹侯卻冷笑三聲,道:“荊大夫,上次救命,我的確很謝謝你。”
荊不救道:“你這次...”
沈竹侯道:“不錯。”
荊不救道:“你怎么了?”
沈竹侯道:“化骨散。”
荊不救嘆道:“可我已經答應過那個人,再也不出手救人?!?p> 沈竹侯淡淡道:“那個人到底什么樣子?”
荊不救道:“你見沒見過一種人,從來都只是戴著一副面紗,聲音又像男人也像女人?!?p> 沈竹侯道:“沒見過。但是像女人的男人我倒是見過?!?p> 荊不救道:“哦?”
沈竹侯道:“他是不是身上有花香?”
荊不救道:“沒有?!?p> 沈竹侯略一驚,又道:“他用的是不是一柄軟劍?”
荊不救慘笑道:“根本不是劍,是刺。”
沈竹侯道:“刺?”
荊不救道:“不錯,混元刺!”
沈竹侯道:“你還知道它的名字?”
荊不救道:“那刺上刻著的?!?p> 沈竹侯沉吟片刻,料知此人不是南宮九。
江湖上很少有人用刺,更少有人用有名字的刺。
這一定是一對好刺。
可沈竹侯始終也想不到,有誰是用混元刺的。
他嘆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誰?!?p> 荊不救道:“他只告訴我一件事,就是不要再救人,尤其是姓沈的?!?p> 沈竹侯道:“你為什么要聽他的?”
荊不救緩緩道:“因為這個。”
他說罷,右掌中已多出了一根鐵鏈。
沈竹侯順著鐵鏈去看,卻發覺荊不救的整條右臂,都被這條鐵鏈鎖住。
而鐵鏈的盡頭是一根是尖刺,穿過荊不救的琵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