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劍亭眨了眨眼,忽道:“曹簡,任明,走了!”
沈竹侯卻抓住白劍亭的手臂,道:“想走?”
白劍亭道:“如果現在打起來,你不一定能活著。”
沈竹侯道:“我知道。”
白劍亭道:“你知道,還要打?”
沈竹侯笑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打?”
白劍亭冷冷道:“那你要做什么?”
沈竹侯稍頓片刻,道:“洗劍!”
白劍亭道:“洗劍?”
沈竹侯道:“你這柄劍給我。”
白劍亭道:“憑什么?”
沈竹侯道:“就憑你不敢殺我!”
白劍亭怔一會兒,大笑道:“你用的慣?”
沈竹侯道:“你想給我?”
白劍亭道:“我的劍很多,不像你,只有這一柄竹劍。”
沈竹侯道:“蕭貓兒的劍給你。”
目光閃動,已看向蕭貓兒。
蕭貓兒道:“我的劍?”
沈竹侯緩緩道:“江湖上的規矩,死仇不報,必須洗劍!”
白劍亭笑問道:“江湖上有這條規矩?”
沈竹侯道:“有,你我既是死仇,相見不報,當然洗劍。”
白劍亭道:“可你為什么不用你的劍?”
沈竹侯道:“因為我用的不是劍,是刀...”說此處,咳兩聲,臉色煞白。
他接道:“竹刀。”
白劍亭嘆道:“沈竹侯,我整整追殺了你一年,卻沒想到這一點。”
沈竹侯問道:“想到什么?”
白劍亭慘笑道:“我說出來,恐怕自己都不會相信。”
沈竹侯沉聲道:“你說。”
話音剛落。
任明和曹簡,已然架著白劍亭的人,踏上了石橋。
這兩個人似乎還有話要說,可他們必須不說。
白劍亭好像根本不想說。
石橋人影遠,薄云霧漸愁。
沈竹侯看著地上的劍,竟已怔住了。
蕭貓兒問道:“沈大哥,你現在要去哪?”
沈竹侯霍然抬頭,道:“銅陵!”
紫秋道:“你要找荊不救?”
沈竹侯道:“不錯。”
蕭貓兒嘆道:“銅陵是在哪邊?南還是北?”
沈竹侯苦笑道:“你們若是真的不清楚,也不必救我了。”
蕭貓兒道:“不救怎行?你可是救了我們。”
沈竹侯冷笑道:“蕭貓兒,你仔細想想,倘若沒有我,你們會遇到白劍亭嗎?”
紫秋也道:“小貓兒,咱們趕路要緊。”
蕭貓兒道:“他就是害了我們,也不該不救的。更何況他還是唐哥哥的朋友。”
紫秋忽拽住蕭貓兒的衣袖,推拉到一旁,低聲道:“咱們多一天到西塘,說不定就見不到許東樓了。”
蕭貓兒道:“你不救就算了,至少我想救。”
紫秋道:“你...”
蕭貓兒道:“紫秋,走江湖的人,都像你這樣,哪還有什么大俠?”
紫秋冷笑道:“本就沒有大俠。”
蕭貓兒道:“幾十年前的的呂莫醉,還有現在的許東樓,不都是大俠?”
沈竹侯卻忽笑了笑,道:“蕭貓兒,她說得對。”
蕭貓兒道:“沒有大俠嗎?”
紫秋也道:“沒有嗎?”
沈竹侯搖了搖頭,道:“沒有的。”
狼牙月,月如霜。
浩蕩星空。
銅陵的客棧里,飄散著花香和酒香。
紫秋乘一匹快馬,左手韁繩,右手還是韁繩。只不過左手是蕭貓兒的那匹紫馬。
紫馬馬背上兩個人:蕭貓兒和沈竹侯。
三人下了馬,停在天風客棧,將兩匹馬拴在一棵梅花樹下,緩步走進。那是一家極平常的客棧,二樓總共二十四間客房,一樓是客人打尖地方。
蕭貓兒摘下包袱,坐在靠窗的一桌。
紫秋扶著沈竹侯,二人也坐下。
偌大的客棧空蕩蕩的,只有小柳子一人坐在正中木椅上等客人。
小柳子道:“三位住店還是吃宵夜?”
蕭貓兒微笑道:“我們一天沒吃,先上些熱茶吧。”
小柳子的臉色很差,似乎已幾夜沒睡。
他聽聞要喝茶,便拎了茶壺過去,倒上三杯新的茶水。
他右手稍一抖,茶水已灑出來。
紫秋嘆道:“貓兒,換個店吧。”
蕭貓兒苦笑道:“無妨無妨,沈大哥都已累了,住哪里都是可以。”
小柳子冷笑道:“你們不愿待可以不待,銅陵只有我們天風客棧還沒打烊。”
紫秋道:“好。”
說罷,手腕翻轉,欲將茶水潑出去。
小柳子道:“且慢。可以不住,也可以住,但只要在店里,就不能糟踐東西。”
紫秋冷笑道:“好,我不糟踐東西,把你們掌柜的叫過來。”
小柳子道:“掌柜的睡下了。”
紫秋道:“廚子呢?”
小柳子道:“廚子正做宵夜。”
紫秋笑道:“我們還沒點菜,你們就已經做上了?”
小柳子道:“當然,天風客棧不打烊,就是靠這位廚子撐著。”
紫秋問道:“你們廚子是誰?認識四川唐家堡的唐鹽嗎?”
小柳子道:“三位是唐家堡來的?”
紫秋沉下臉道:“你先告訴我,你們家廚子叫什么?”
蕭貓兒低聲道:“好了,人家不想告訴,就別再問。”
紫秋道:“我只想看看你們的廚子,能不能猜中我們要吃什么。”
小柳子卻笑了笑,道:“這個可不能。”
紫秋道:“你方才說的是能。”
小柳子道:“我方才只說他在做菜,并不一定是給你們做的。”
他又問道:“三位吃些什么?”
紫秋道:“你們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小柳子道:“這可不行,那些宵夜是給一位客人留著的,和你們無關。”
蕭貓兒陪笑道:“要三碗粥,三碟咸菜就夠。”
小柳子道:“好。”
待他走后,紫秋仍賭氣,不愿喝一口茶。
人有時好奇,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沈竹侯撐著自己的身子,強飲一碗茶,撂下茶碗,嘆了口氣。
蕭貓兒忽然探過身子,問道:“沈大哥,你知不知道那個廚子是誰?”
沈竹侯不答。
紫秋淡淡地道:“你不用管他,到時候放在荊大夫那里,咱們走了就是。”
蕭貓兒不理,笑道:“沈大哥,你是不是餓了?”
紫秋道:“你總管他做什么?唐大哥一走,你就這樣了?”
蕭貓兒轉過頭,看向窗外。
月如鉤,露如明鏡。
立秋之后還沒有下過雨,只在晚上看得見露,并無霜。
秋風如期,人赴約。
今年的秋風不冷,是因為根本不到深秋。
葉已飄到沈竹侯的茶杯中。
他忽然嘆道:“咱們現在逃,還有機會。”
蕭貓兒和紫秋齊聲道:“逃?”
沈竹侯雙眼一亮,道:“不錯,就是逃命!”
蕭貓兒道:“逃到哪去?”
紫秋問道:“為什么要逃?這家客棧雖不算好,但也只能住在這里。”
沈竹侯雙指扶起茶杯,隨綠葉飲盡,望向長空。
沈竹侯看向二人,悠悠道:“逃到天涯,你也逃不過他的。”
蕭貓兒道:“那我們何必再逃?”
沈竹侯笑道:“你知道那個廚子,是為誰做的宵夜?”他的笑已蒼白,脆弱得好像一張紙。
蕭貓兒道:“誰?”
紫秋道:“該不會是我們吧?”
沈竹侯點頭道:“不是我們,是他的宵夜。他做那一頓宵夜,是為了他能找到下一份宵夜。”
紫秋道:“這是什么意思?”
沈竹侯緩緩道:“我的意思就是...”
蕭貓兒笑道:“沈大哥的意思是,那個人要做份宵夜給自己找,找到了再吃。”
沈竹侯臉色一變,忽不說話了。
蕭貓兒垂下目光,道:“我的不是。”
沈竹侯道:“你不必道不是。那吃人廚子的宵夜就是做給他自己的。”
他又道:“只不過—他是用人做的宵夜。”
蕭貓兒道:“吃人?”
沈竹侯道:“吃咱們。”
蕭貓兒道:“他已經做好了宵夜?”
沈竹侯道:“不錯,現在他就等著我們吃。”
蕭貓兒道:“可是菜呢?”
沈竹侯笑道:“他很快就會送過來的。”
蕭貓兒道:“我們為什么現在不跑?”
沈竹侯道:“因為我還沒有把握,他一定就是吃人廚子。”
紫秋道:“活著總比死了好,咱們就是在街上睡,也不住這里了。”
沈竹侯道:“你怕什么?”
紫秋道:“你不怕?”
沈竹侯笑道:“我怕,可我知道他也很害怕。”
紫秋道:“為什么他也會害怕?”
沈竹侯道:“因為他知道,來者沈竹侯。”
紫秋道:“就因為你是沈什么侯,他便不敢動你?”
沈竹侯道:“何止是不敢?”
冷冰冰的月亮,泡在見底的茶杯里。
茶根本沒沏開,可一樣能喝。
沈竹侯臥在座位上,等待最黑暗的東頭的廚房里,走出一個人。
人已來了,但是并非廚子,而是小柳子。
這一點在預料當中。
可也只有這一點是在預料當中了。
小柳子出來的時候,身上帶著血。
不僅如此,他的眼睛里,鼻子里,也都是血,鮮血!
更奇怪的是,小柳子仍然可以走路、說話,而且絲毫沒有影響。
蕭貓兒和紫秋忙轉過頭,忍住不吐。
而沈竹侯已在發抖,他也想吐,可他必須忍住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