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陽光透過玻璃刺破清晨的寧靜。凌俊艱難地張開眼,從醒來的這一刻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發燒,因為昨天淋了雨。
很多時候他都佩服自己的勇氣,明明潮濕和寒冷最讓人難耐,而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那樣硬生生地沖進大雨中。雖然昨天的寒冷讓他至今覺得痛快,但是心靈和身體最終無法同步。
掙扎著坐起身,凌俊看到時針跨過了9,正向10挺進。
奶奶記性不好,總是忘了在鬧鐘不響的日子叫他起床,也只有算麻將番數的時候她老人家才是清醒的。他失去重力倒回床上,后腦隨即傳來劇烈的疼痛,眼前浮現出昨天那個男人為陳允琳關上車門的畫面,心里欲哭無淚:“媽的,是有多少人愿意對你好,還都讓我給看見了。”低聲埋怨后,他又一次陷入了痛苦。
“我生病,你談戀愛,這是赤裸裸的報復……”
新的一天,抬眼看,收獲滿眼春色。
陳允琳走在去研究所的路上,樹枝間綠意漸濃,春雨過處,春泥散發余香。露珠從葉尖滴落,叮咚聲喚醒清晨。一早她便收到教授的信息,要她今天早上務必七點半前到辦公室來接任務。
電梯間里,打掃衛生的阿姨用和暖的笑容迎接第一班乘客,可是陳允琳怎么就從她笑眼間讀到些許奸笑。電梯像往常一樣蠕動著上升。“今天怎么來這么早?”阿姨拄著掃帚,“研究所開門了嗎?”
“教授讓我早上七點半前到。”允琳害羞地笑笑,的確,朝九晚五的日子里按小學生的作息時間出現確實奇怪。
打掃衛生的阿姨皺了皺眉:“上面真的沒有人,我來之前這部電梯是鎖著的,所以你們教授還沒到。”
“那我等等。”
“你叫陳允琳?”阿姨不知何時變出一張藍色的火車票,此刻正瞇著眼睛認真端詳著。
允琳嗯了一聲,然后挪到阿姨身邊,湊近阿姨,看向她手里的火車票,票面上,她的名字赫然印在那里。
她不記得早上出來的時候碰過什么收藏票據的盒子,也不記得自己的錢包或者衣袋里放著過類似它的東西:“我的?”
“嗯。”阿姨收回目光,揚手把車票遞給了陳允琳,“你還有三個小時回家收拾行李。快點吧。”
陳允琳的眼睛幾乎貼在了票面上:“湖南?今天?”
“你們教授昨晚囑咐我把這個轉交給你,他讓你帶上會議記錄本和研修手冊,就是你認為很沒用的那打廢紙。”阿姨嘆了口氣,“哎呀,我老了,為這點事兒我一晚上都沒敢睡覺。”
陳允琳瞪著車票上的時間吞了吞口水:“阿姨,咱們能把電梯換成下行嗎?我還沒收拾行李呢……”
阿姨捋了捋散在額邊的頭發:“教授說了,你簡單收拾一下,到那邊有人接應。培訓地方有宿舍,你不用太著急。”
看看表,距離檢票時間還有三個小時,就算回家只用一個小時收拾行李,算上堵車還是有可能趕不上火車……
平白無故安排外出培訓也不說一聲,這一家子人,怎么都那么招人討厭呢?匆忙趕回家,陳允琳用最快的速度翻了幾件應景的衣服,那邊的氣候暖涼不知,工作也好學習也罷,正裝便服都拿兩件。等等……為什么沒有回程的車票?
“洗漱用品。”皓炫遞給她一個書本大小的白色洗漱包,“要不要蚊帳?”
“不要。”陳允琳抖了抖落滿塵土的研修手冊,收拾好工作證,余光落在桌腳的課本上----那本厚實的藍皮書躺在陽光下,書里那些一節節課上留下的文字還尚有余溫的樣子,只不過顛沛了當初那份單純的問候,流落心頭的只剩失望。
“飾品。”弟弟把一個巴掌大的袋子放在書上,“梳子也在里面。”隨后他走到姐姐的行李旁邊,“你喜歡他,可他的軟弱配不上我姐。”
陳允琳拿過首飾包,裝進隨身的書包里,又從抽屜里取了相機:“我有時候也覺得,他配不上我,就像我的心追不上周燦然。”
皓炫不再說話,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姐姐也學會了逃避,或許是從她和周燦然闊別那一刻開始?也或者是從她闖進沈凌俊生活的那一刻……
“是從她真正懂得什么是習慣,什么是喜歡那一刻開始。”送走允琳以后,舅舅這樣告訴他,“原來她的世界里只有一個可謂青梅竹馬長大的周燦然,那是一種兒時的情竇初開醞釀來的習慣。至于那個叫凌俊的男孩,或許他們的心靈更近些,至少家庭環境沒有那么大的差異。”陳震卿端起茶杯引了一口,“你姐的火車估計現在出京了吧……”
時至旅游淡季,雖已入春,風中卻夾雜微冷。再加上近些年全國軌道交通和空中交通飛速發展,如今選擇臥鋪去長沙的旅客恐怕越來越少。車上的乘客寥寥可數,從依稀傳來的談話聲判斷,這節車廂里滿打滿算也不過二三十人。
陳允琳所在的這一間隔段,加上她一共三人,大概算多的。
躺在開往湖南的火車上,她沒有回程的火車票,只有漫長的旅程和未知的前景。這一次她無心關注窗外飛馳而去的或濃或淡的新綠,而是緊閉雙眼,苦惱著未來:她想盡快逃離沈凌俊,甚至想離開研究所,這樣她就不會看到沈教授就想起他是凌俊的爸爸。她覺得自己應該到一片遠離塵囂的地方去,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呼吸都覺得舉步維艱;可是究竟做什么能比現在的環境更和諧而安逸呢……
火車走走停停,顛簸時時打斷她內心的彷徨。太陽漸漸下山,陽光下的一切都像是喝醉了酒,微醺的樣子在天幕下沉寂著。夕陽的光穿過車窗灑落在餐桌上,與車里藍白相間的陳設格格不入。沒多久,太陽便逃去了地球的另一頭,留下一片蕭瑟的灰藍色的天空。
陳允琳躺在上鋪一動不動,車頂近在咫尺,她的手指機械地在床頭燈的開關上按來按去。
“姑娘不歇會兒啊?”說話的是對床的大叔,“從一上車就看你按那燈,眼睛也不眨,以為你夢游呢。”陳允琳尋聲望去,大叔小寸頭,半臉胡子,衣衫不算破爛不堪也瀕臨襤褸了,一整個臟亂差。
她被打斷了思路,轉過眼來打量說話的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人的鞋子上:“您路遇強盜還是去體驗生活?”
大叔低頭看看自己的鞋子:“哈哈!陪朋友散心。暴露啦?”
陳允琳點點頭:“姑且不說您那雙限量版的運動鞋,領口襯衫明顯不是國內的料子,手也不是勞作的手。穿幫了。”
下鋪的少年似乎聽見了上面的對話,他站起身注視著朋友:“尤斯。”他聲音格外謹慎,似乎不想在旅途中和他人有過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