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團
廠文工團的頭號靚仔——甘臨,找回來了。
這個消息如同昨天其失蹤的消息一樣,迅速傳遍廠子里的各個部門,尤其是廠文工團。
文工團駐地在廠辦的大劇院,這里除了一座能夠容納兩千人的展演廳外,還有一棟二層的獨立小樓。一層是廠文工團辦公用,一層是幾間供練歌、練舞、練樂器的練功房。
入團才三個多月的王玲玲正貌似專注地訓練氣息。下個周末晚上有一場匯報表演,據說有市里領導和外賓要開來觀看,團里已經為此準備小半個月了。
一邊同樣練著功的幾個女團員唧唧吒吒地議論。
有的說:“甘臨好可憐的。結婚沒多久,老婆、舅舅、舅媽出車禍死了。還給他留了個瞎了眼的表弟。如果是我受到這樣的打擊,我也不想活了。”
有的說:“要我看。最可惡的還是他那個舅舅。為了顯他能耐,私下里把廠里的大巴車開出去郊游,結果把一家人都害了。”
有的說:“我覺得甘臨挺不容易的,二十幾歲,帶著個拖油瓶,以后日子怎么過?”
有的則發起了花癡:“喂。其實你們不覺得甘臨很有魅力嗎?長得帥,有才華,老婆死了這么久呢,還沒有找下家。我聽說啊,昨天他失蹤,是專門給老婆過生日去了,在墓地守了一夜呢。有男人這樣對我,我死也值啊……”
女人們說著說著就跑偏了,這個笑那個花癡,那個問這個難道你不想?笑笑鬧鬧,練功房滿是快活的氣氛。
這時,一個女人看見一個身影遠遠走來,驚詫地一叫,指著說:“快看快看,說曹操曹操到,靚仔來了。”
女人們透過窗戶齊齊往下望,一個穿著白襯衫,頭發有點自然卷,高高瘦瘦的男子正從劇院大門處走來。
早上甘臨和小姨子從青松嶺回來,被岳父岳母一通數落。岳母更是聲淚俱下,堅決要他保證以后再不這樣了。甘臨感動于老人家的關心,只能應了。
其實徐悠去世這么久了,甘臨早已過了最痛苦的時候,更加不會尋死覓活。
他答應過徐悠,要活得好好的,承諾了就一定兌現。
特別是昨天晚上,在青松嶺,在滿天繁星下和妻子說了一宿。感覺好像什么都通透了,人一輩子早一點,晚一點,終歸一抔黃土。
若泉下有知,必然再續前緣;若人死燈滅,那也就這樣了。最重要,還是珍惜眼前人吧。
岳父岳母對自己視若已出,還得給他們養老送終。表弟湯圓,前段時間送醫院檢查,說如果能夠送到盎撒國去治,眼睛還有重見光明的可能。還有小姨子天生聰慧,多半以后要出國留學,總要全力支持,雖然這丫頭好像不待見自己。
不管怎樣,先多搞點錢。
這樣想著,甘臨覺得眼前這個世界又恢復了生機勃勃的樣子。
剛吃完早飯,就有人過來帶話,說文工團的團長曾大誠找他。
對曾大誠,甘臨是心懷感激的。這兩年自己完全不在狀態,團里很多活動都沒有參加。多虧此人包容,從來沒挑過他的不是。
甘臨拜托岳母照顧湯圓,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就直奔大劇院。
他也算是廠里的知名人物,一路上不知多少人過來打招呼,也有一些對他指指點點的,他都笑著對付了。
進了曾大誠的辦公室,其人正叼著煙斗看報紙。
甘臨在他對面坐了一會兒,見他沒有招呼自己的意思,也索性找了報紙來看。
翻著翻著,視線聚焦到洋城晚報副刊的一首詩上:洋城之夜,四方倏然奔騰著音樂澎湃的江流,音樂茶座是江流浮起的歌的星座……
曾大誠一直在用眼睛余光觀察,發現這小子看得入神。放下報紙,干咳一聲,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你小子昨天晚上可是折騰得夠嗆,我這一把年紀了,還打著油燈到處找你。”
甘臨回過神,昨天廠里尋找他的人多了,也不好逐一致謝。聽曾大誠這么一說,視線瞥向曾大誠的左腿,一只只剩下木棍杵著地的腿。不由有些愧疚,連聲向老曾道歉:“下次決不干這么不靠譜的事情了。”
曾大誠教訓了甘臨兩句便打住了,接著從抽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作曲集丟到甘臨面前。
甘臨拿起來翻了幾頁,苦笑著:“老曾,你可真有本事,這么多年的老古董,你也倒騰得出來。”
把作曲集放回桌上。只見這作曲集的封面上赫然是:音樂神童甘臨小朋友作曲集,樂壇泰斗谷傳芳老師誠意推薦。
曾大誠有些得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其實曾大誠也很意外。作曲集上那十幾首歌,像什么《搖籃曲》《蘭花草》《兩只老虎》《蝸牛與黃鸝鳥》等等,無一不是這十來年廣為傳唱、深受喜愛的經典兒歌。這些居然都是甘臨少年時代創作的。
要不是上周閑著逛舊書攤得了本書,要不是回來后翻著甘臨的檔案與書上的詞曲家簡介作了對照,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家文工團還藏了個寶貝!
天夏自古有詩詞曲不分家的傳統,凡舉文人騷客,莫不以曉暢音律、詞曲自傲。一個有代表作的詞曲家,往往像知名作家一樣,備受世人尊重。以歌言志、以歌寄情、以歌會友,作為社會風潮已經延續了許多代人。
甘臨能夠作詞曲,哪怕是兒歌,也是不得了的。更不用說從作曲集看,甘臨還與谷傳芳老師關系不淺。谷傳芳老師什么人啊,那是夏國第一演藝團體神州歌舞團的領軍人物。
念及此,曾大誠的語氣中帶了點商量的味道:“阿臨,年底我們國家輕工業系統要搞次歌詠比賽。如果你有合適的作品,能不能拿出來給團里唱?這也是為我們廠,甚至為整個洋城、奧省爭光。”
見甘臨搖頭,曾大誠有點急了:“阿臨,如果能夠拿獎,我做主,國家發的獎金團里其他人只分一半,其余全部給你。而且廠里還給你評年度優秀職工,單是這個也有100塊錢的獎金啊。”
甘臨有點心動,他三個月工資加起來離100塊也還差點,但這錢沒有辦法掙,也只能實話實說。
早些年,他在音樂上天賦異稟。7歲即能作詞曲,仿佛有什么人把已經寫好的歌放在他腦中一樣,總是有無數的靈感涌現。所以很小就拜入了谷傳芳門下,接受系統的音樂訓練。
但也許是過早透支了天賦,到12、13歲左右就再也作不出高質量的詞曲。完成學業后,無法在天京立足,就辭別父母,服從分配到洋城第一棉紡廠,和舅舅一家一起生活。
曾大誠聽了連呼可惜。想了想,走到門口,大喊了一聲:“玲玲,你下來。”
只聽樓上咚咚咚急匆匆腳步聲,一個梳著麻花辮、相貌甜美、身材姣好的女孩跑了進來:“曾叔叔,你找我啊?”王玲玲說著話,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看向甘臨。
曾大誠不耐煩:“廢了話。不找你我叫你干什么。”王玲玲的老子和他是戰友,他倒不必照顧王玲玲的情緒。
對甘臨直說:“阿臨,這丫頭是我侄女。再過幾天,廠里要搞個匯報表演。這丫頭一直嚷嚷著想我給她上個單人獨唱節目。我只是文藝兵出身,手上刷子沒你硬朗。你幫我稱量稱量這丫頭,看她擔不擔得了綱。”
王玲玲面露喜色:“曾叔叔,你答應了?”
曾大誠白了她一眼:“等你過了阿臨這一關,再說吧。”
甘臨見曾、王兩人都看向自己,也不推脫:“行,那到練歌房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