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嘴仗
有了錢,給湯圓治眼睛的事情便不能再拖。
現在洋城和滬上、天京一樣,出國是個潮流。正常途徑出國的人中,除了公派的留學生,就是外嫁的女人。出國治病,這在出國的人員中,屬于少見的。
甘臨跑了扶桑國、盎撒聯盟、條高聯盟等幾個發達國家駐洋城的領事館,了解醫療簽證的情況。花錢請了名南醫大的學生,幫助搜集了一些醫院的資料。經過反復比較,篩選出盎撒、條高幾家知名醫院,分別投遞了翻譯后的病歷。
走完這些流程,便只能耐心等待相關醫院的就醫邀請函。
這天,甘臨在家做飯,李舉勇匆匆跑上門。
喘著氣與甘臨岳父母、湯圓打了個招呼。自從武陵廠演出后,李舉勇與甘臨越走越近,幾乎每天都要跑來轉一轉,與甘臨家人也比較熟悉了。他似乎有些焦急:“阿臨,廠里召集開會,我們一起去吧。”
甘臨覺著挺奇怪,脫下圍裙,一邊洗手:“什么事情啊,中午吃飯時開會?”
一路上甘臨才知究竟。原來是洋城第一棉紡廠執委到點退休、廠長外調其他單位,常務副廠長扶正了,執委、廠長一肩挑。這兩天,黃廠長輪流召集各個車間、業務板塊開會,說是研究廠里各條線的發展。今天中午,就是專門研究廠文工團事務的。
李舉勇頗擔心,覺得今天這個會恐怕不是什么好會。
甘臨聽了也有一些煩躁,但更多是為曾大誠捏把汗。曾大誠與黃廠長不對付是廠里眾所周知的事,很有可能被黃廠長拎出來當儆猴的雞。至于甘臨自己,他倒一點不怕被牽連,最多撂挑子不干,這對現在的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會議是在廠機關第三會議室舉行的。甘臨兩人到時,會議室已是坐滿了人。負責會議紀律的辦公室人員正在點名。
吳憶祖在倒數第二排給甘臨兩人占了位置。
“怎么了這是。”甘臨感覺會場安靜得有點奇怪,小聲問。
吳憶祖噓了一聲:“別說話,靜觀其變。”
會議由黃廠長主持。主席臺除他以外,還坐著一名副執委、兩名副廠長、一名工會主席。曾大誠資格固然夠老,也只能挨著黃廠長的表侄子、文工團副團長李東坐主席臺下的第一排。
黃廠長聲音很是嘹亮,顯見得精氣神十足:“同志們,今天我們開會,主要是研究文工團的相關工作。參加今天會議的,有在家的廠領導班子,以及文工團的全體團員,還有廠工會的全體同志。”
簡要介紹了一下會議主要內容、參會人員,黃廠長接著洋洋灑灑地往下講開這次會議的背景。說自己崗位發生變動,現在負責廠里全面工作,許多情況還不太熟悉。近期一個車間一個車間地開會,主要是了解情況,聽聽大家的意見建議,希望大家不要顧慮。
開始會議討論之前,黃廠長先傳達了一下有關部門近期印發的關于規范各類文藝團體演出活動的通知。
對這個通知,甘臨很有興趣,非常認真地聽了。大致意思是,各類文藝團體演出活動,要反對低俗、庸俗化的表演傾向。允許各類文藝團體,在一定范圍內,探索更加適應商品經濟發展的活動形式。
甘臨對此頗有些激動,在他看來,這一份文件出臺后,或許用不了幾年,整個文藝市場就會繁榮起來。
宣讀完文件,黃廠長又點名要求文工團人員發言。
頭一個就點名曾大誠。
曾大誠也早有準備,拿出寫好的紙抑揚頓挫地念了稿子。講得約莫有五分鐘,大體意思還是服從廠里統一安排,服務廠里生產建設大局,為廠里職工豐富精神文化生活之類。翻譯翻譯他的意思,也就是一切照舊。
接著又是李東等幾個人發言。李東的發言出人意料地老實,沒有借他表叔的威風來攻擊曾大誠。
會議開到下午接近兩點鐘,就在大家都以為會議接近尾聲時。
文工團的小號手朱長龍站了起來,主動要求發言。
“長龍同志一直是個熱心腸,你在廠機關都比較有名。好,你說。”黃廠長喝了口茶,笑著說。
朱長龍離開位置,走上前臺發言席。從褲包里掏出一張折疊的報紙,打開,看了一眼李東,又看向曾大誠。咬咬牙,說道:“各位同志,我要給大家念一份報紙!”
哇啦哇啦念起來:
題目:《愛情這杯苦酒,還是不喝也罷》
最近,《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甜蜜蜜》在年輕人中野草一樣瘋狂流傳起來。其態勢如火如荼,與早幾年池子君的歌在民間潛滋暗長頗有一比,令人非常憂心。
坦率地說,對這種軟綿綿、無精打采的歌,我在過去幾年已經給予了多次批評。
我多次說過,這種一味迎合男歡女愛的所謂流行音樂,大多內容消極、頹廢、庸俗、情調低級,它們即使可以給人“刺激”,但對提高文化和審美水平是沒有幫助的,而會對社會生活產生消極影響。
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叫囂著什么不要說你錯、不要說我對、恩恩怨怨沒有是與非,這像是暗示已婚婦人出軌,又像是勸誘年輕人談戀愛發生關系不用負責任;甜蜜蜜的歌詞,那簡直是公然誘導未婚少女做春夢!這樣的歌,居然出自我們內地詞曲家的手,不能說不是令人非常遺憾的!
念完報紙,朱大龍一拍桌子,手指向甘臨:“甘臨,你站出來說一說!你也不要裝,這些天好多個電視臺都放了武陵廠的廠慶,王玲玲唱《甜蜜蜜》,你還跑去拉了小提琴。你坦白告訴大家,《甜蜜蜜》《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是不是你作的?!”
朱大龍與甘臨沒什么恩怨。甘臨在始安市搞晚會的那一天,恰好他休探親假回了始安,并參加了這場晚會。在晚會上發現甘臨后,他即留了個心眼,偷偷跑去聽了墻根,知道這些歌都是甘臨所作。
他與李東走得很近,便把這個事情給李東說了,受李東攛掇,于是有今天這一出。
甘臨無意讓更多人知道這些歌是自己創作的,也沒有刻意隱瞞。對團里怎么處置,他也無所謂,便笑著大聲應了:“對,是我寫的。”
會場一片嘩然。確實文工團許多人都在電視上看到了甘臨,但大家僅僅以為甘臨在干私活,對此便心照不宣沒有誰公開傳揚。沒想到甘臨居然是這兩首歌的作者。
朱大龍得意:“算你老實!”
把手上報紙當著黃廠長揚了揚:“廠長,這是文藝周報的文章!作者是文藝界有名的評論家。文章雖然沒有點出甘臨的名字,但相信很快就會被有心人查到的,這是給我們洋城第一棉紡廠抹黑!我要求廠里必須給予處理,否則不能服眾!”
黃廠長擰了擰眉毛:“怎么鬧出這檔子事?老曾,來給個說法!”
曾大誠不屑:“文藝上的事情,有點爭論有什么打緊。我倒覺得,我們廠文工團團員能夠搞出這么兩首好歌,是我們的光榮。不像有些人,肚子里沒二兩墨水,想弄出這樣的歌也弄不出?哆來咪發唆,朱大龍,念圓泛了給我聽聽。”眼睛卻看著黃廠長。
李東站起來當和事佬:“大龍,你也不要過于義憤了。各人對各人負責嘛,只要甘臨同志認真上下班,干好廠里的工作,業余時間搞點創作,我們也不必過于管束。”
朱大龍得到提醒,歡喜得又是一拍桌子:“武陵廠廠慶是上周六搞的,上個星期是小周,周六是要上班的。甘臨在上班時間跑去給別的廠搞廠慶,這是違反勞動紀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