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原來如此
紅重挺能打的,但是但凡你看過西游記,就知道孫悟空大鬧天宮何等威風,救唐僧時何等窩囊——自己能跑,和保護一個戰五渣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我們在村落中間的廣場上遇到了風間月,他應該也有類似的困擾:楚汀蘭裹著他的外袍,渾身顫抖,被他抱在懷中,導致他不但身上多負擔了一個大活人的重量,還只有單手能用。而且,村漢打他都是下死手,他卻因為男主的個性,不愿輕易殺人,這也讓他有些被動。
村里剩余的人圍攏過來,個個殺紅了眼,
就在此時,空中突然炸響一支穿云箭,橙紅色的焰火花瓣樣四散。
我們都抬頭向天空望去。
十幾秒后,一二百官兵沖了進來,皂靴踏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踏踏聲,泥土四濺。
精良的鋼刀與弓箭威脅下,村民再蠻再莽,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一個矮個子留山羊胡,穿官服的男子騎在馬上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喊,語氣十分急切:“哪位是國主特使?下官來遲,罪該萬死。”
然后,我注意到,一只緋色鸚鵡在空中盤旋。
我竟沒發現,紅重何時把它放出去了。
紅重上前,向官服男子亮出一塊腰牌,同時,又指了指我。
官服男子忙滾鞍下馬,連連作揖:“下官乃多丘縣縣令陳子余,特使受驚,下官該死。”
紅重不能說話,于是我站出來,圓謊圓到底,拍拍衣襟,道:“我二人都是特使,奉國主之命來調查此村之事。”
我諒他個九品芝麻官,也不可能認識安可心。
陳縣令愁眉苦臉,連道:“下官失職,可下官也有難處……特使,咱們,咱們回縣衙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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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們前去縣衙,換了衣服,等陳縣令將那些村民與婦女初步審了,聽他回報。
陳縣令顫巍巍地,呈上一堆資料,道:“暫時查得,十荒村共有一百零三戶,其中配偶是拐賣而來者,八十七戶。”
“豈有此理!”風間月一拍案幾,怒道,“這不幾乎全村的妻子都是拐來的嗎?你這地方官員,怎么管的?”
陳縣令嚇得一哆嗦,我忙看了風間月一眼,又轉向陳縣令道:“縣令,懲前毖后,治病救人,你且莫怕,實話實說,只要你誠實,我自會在國主前頭為你求情。”
“但是,”我話鋒一轉,“若你有意隱瞞,被我們查出,定當從重治罪!”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陳縣令連連點頭,道,“這要從多年前說起了。起初十荒村只是有二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落,偏僻貧瘠,村里的人窮的褲子都穿不上,更別提娶老婆。”
楚汀蘭此時經過休整,也早不似當初那驚嚇無措的樣子,插話道:“既然偏僻,他們怎么不搬出來呢?”
陳縣令苦著臉道:“這……所謂故土難離吧,很難解釋。”
雖然難解釋,我卻理解,在現代時我看過電視劇《山海情》,原來的地兒再糟,那些村民就是不肯挪窩,人跟人的思想差距,有時比人跟狗的都大。
于是我道:“你接著說。”
“大約所謂人窮志短,就起了拐的心思,”陳縣令道,“當時下官還未在這里,也是聽人說的,說是村里人連拐帶騙,甚至明搶,將婦女帶到村中,毆打馴服,為其繁衍。”
“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男丁越多,跟別的村子搶水搶地,就越占便宜,所以十荒村竟然就這么發展起來了,拐來的女人生了男丁,不多年也就長到十多歲了,再拐女子來配,再生男丁,也就二三十年光景,竟然由原來的二十多戶發展到如今的一百多戶。”
“既然知道,為什么早不管呢?”風間月問。
陳縣令臉皺得像個苦瓜:“大人們,您們也看見了,他一村里的,人人相護,別說那些男人,就連被拐的婦女,初時雖不情愿,可或者是被打怕了,或者因為生了孩子,也不肯舉發。所謂捉奸要雙,捉賊要贓,沒有證據,我們如何去管呢?”
“再一者,”陳縣令道,“那村人雖對內蠻橫兇殘,對外卻善于偽裝,要是年成不好,派一家帶七八個孩子出去討錢,孩子幼小,舐犢情深,要是那家男人再狠心些,把其中一個打個殘疾,更能引人同情,凡是去了城里大戶,道觀廟宇,那不知情的善男信女大發慈悲,往往賞他們個盆滿缽滿。這時我們怎么管?只要那女人不承認自己是被拐的,我們去管,反成了人人喊打的惡人。”
我看見風間月面龐漲紅,這不正是我們在村口所經歷的情景嘛,當時他不但準備解囊相助,還跟著大罵幾位衙役狗官。
若是遂了原作的劇情,只怕他是一輩子被蒙在鼓里,而那個衙役卻要無辜喪命了。
不過我也不怪他,畢竟當時的情況,婦人真的是那男人妻子,孩子也真的是他孩子,哭喊悲號,肝腸寸斷,連我都十分動容。
陳縣令說下去:“而最大的難處,還在于原來的衙役,大多跟本地也是同氣連枝,有的受過好處,有的甚至是那個村出來的,但凡官府想有點動作,村子里早收到風了。這要不是國主數月前隱聞此事,暗地派了二百外地府兵來,并且給下官下了死命令徹查,只怕今天,還動他們不得呢。”
這樣想來,我們遇到那橫肉衙役,除了脾氣差了點長得丑了點,倒真是個盡忠職守的人。
我看見楚汀蘭眼中閃過驚疑的光,大概是在疑惑凌青云這大反派還能干點好事?
陳縣令一番話說得我也十分無言。雖然我也覺得他有失職之處,比如那“瘋姑娘”,想來就是最近才被拐去的,被打落牙齒,受人污辱,只怕一生都毀了。如果他能早些行動,也許是可以救回來的。
然而我評價人,素來并不是站在高處去看“他有哪些不好”,而是“若我是他,能否比他做的更好”,因為只要是人,做事哪能沒有不足。
關鍵是,此時你還用得著他,要是連他也處罰得狠了,反可能把人逼到對面去。
于是我道:“案子繼續審,審完寫個報告,數據務必詳實清楚。你放手去做,國主既然派了我們前來,就是給你們撐腰的。”
縣令聽我沒怪罪他,點頭不迭:“是,是,下官這幾天一定宵衣旰食,審個明白,給國主一個交代!”
說著,他又抬頭,轉臉向身后的小衙役,拍了一下對方的肩,目光信任又慈愛,道:“小張,這個結案報告,到時你寫一下哦。”
我看見小衙役臉上大寫的what the f**k三個大字……
我扶住額頭,這官場古往今來,真是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