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舌尖上的攻防
祭禮進行了三天,到第四日,祭祀結束,才開始進行第二項會程,討論世俗的事務。
這項會程在百風廳舉行,這是一處極大的場地,墻上的壁畫很有意思,或繪竹影傾斜,或繪浪涌潮生,或繪禽鳥翱翔,每一樣,都是世上“風”的表現,故名百風廳。
各家貴族都有被指定的區域,而我們安凌風三家,在大廳前部一張特設的彎月形金絲楠木桌前,沿著弧線落座。
我聽說慣例是我們三家家主都可帶配偶出席,不過風間雪正妻前年歿了,我姐又還未成婚,所以實際成雙坐在這里的,只有我和凌青云一對兒。
凌青云穿一身火焰色的長袍,胸前織造鳥獸圖案,腳下踩著緊腿的黑靴。
我知道這是凌氏正式的朝服,不過我心里頭,總是不自覺想起那只渾身羽色橙紅,偏有兩條黑腳桿的大鸚鵡……
會上第一件被提出的事務,是長寧與梧州的糾紛。
我微微閉眼,這兩家的破事,凌青云抽查的時候,剛好還問到過我呢。
我腦中形成一張大概的地圖,在地圖上找到了這兩座城的位置。
如果把安凌風三家以各自王都為圓心,勢力范圍為半徑畫圓,這兩座城,就在安家與風家的圓的交界處,梧州受安氏的庇佑,長寧是風氏的附庸,兩城接壤,但常年不合。這不,又吵上祭狩大會了。
梧州城主是個白臉瘦子,氣咻咻指責長寧人不守邊界,移入梧州,開墾土地,一點點蠶食梧州領土。
長寧城主是個黑臉胖子,與對方坐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反唇相譏道:“你那邊人棄了地跑了,我家子民看見地荒,去種有什么不對?多種些糧食,多養些人,難不成你看著餓殍遍野才高興?”
“那地為什么荒,難道你心里沒數?還不是你們勾結賊匪,三天兩頭擄掠,民不聊生,才跑的嗎?”
“你胡說八道!什么叫我們勾結賊匪?”
“如果賊匪不是你們派來,為何一線之隔,長寧的人都沒事,單搶我梧州的百姓?”
看兩邊激動起來,風間雪伸手阻止道:“好了好了,口沫橫飛,成何體統!你兩家都冷靜一下,既然來了祭狩大會,自有人給你們做主。”
說著,他伸出三根手指,捻起面前青玉茶盅,輕啜一口,慢慢道:“吳城主,你說賊匪是常城主勾結,可有證據?”
他這話一說出來,我瞇著眼,微微咂摸了一下。
這不是仲裁,是拉偏架呀……
長寧是風家的勢力范圍,梧州是安家的勢力范圍。
我拿現代世界的事打個比方,南棒和北棒的矛盾,僅僅是南棒和北棒家的嗎?那是長耳朵和長翅膀家的!
果然,我姐輕輕咳了一聲,開口了。
“風兄,梧州城主不是說了,那些賊匪只搶我們梧州百姓,禍害梧州的田地,這,很不尋常吧?”
“有什么不尋常?”風間雪笑道,“所謂‘賊偷方便’,看來長寧的防范工作做的好,自然不招盜匪。”
得了大國撐腰,長寧城主也得意起來,附和著向梧州城主譏諷道:“還是說,橘生淮南則為橘,只有去了梧州境內,他們才成了賊人呢?”
“你!”梧州城主的白臉漲成了豬肝色,氣得一時說不出話。
“吳城主,不要激動,”風間雪又招手道,“凡事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若有證據,你就拿出來。”
梧州城主盯著他看了半晌,像一只壓抑著鼻孔熱氣的公牛。而最終,他突然爆發一樣,拍在了桌上一件物事,喝道:“這些東西,就是我們在賊匪身上繳來的!”
眾人看過去,是幾支云鴻紋的帶鉤、箭簇等物。
我能感到凌青云在我身邊倒吸一口氣。大廳里一下也變得鴉雀無聲。
梧州矛頭再怎么指向長寧,都無所謂,畢竟那是一個級別的選手。
但現在掏出帶著云鴻紋的東西來,那就是指著鼻子說,風家直接插手了。
這真是某卡姓大佐秀兔語說明書級別的操作,你說你在人家家,指著人家爹說偷東西,就算真偷了,能給你公道嗎。
我在心里嘆息,太 simple ,太 na?ve 啊。
果然,風間雪一直還算溫和的臉色冷了下來,哼一聲道:“吳城主,你什么意思?不至于說找幾家鐵匠打點東西,想構陷本王吧?”
氣氛一時十分緊張,大廳里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聽得見,包括我姐都沒敢再接話,因為,接了說什么?說吳城主是蓄意構陷?那顯然不是,而且也不符合自家的利益;可順著吳城主的話說風家有直接插手?那就等于跟風家撕破了臉,這些年風國強盛,如果安氏有跟風氏徹底撕破臉而不怵的底氣,又怎會長年忍氣吞聲呢。
一片寂靜中,我聽見耳邊“噗嗤”一聲笑,抬頭看去,是我那好夫君凌青云。
他一手半掩著口,笑道:“哎呀,怎么搞的這么緊張,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所謂落草為寇落草為寇,常常就是那些逃兵,占山為王,成了賊匪,那他們手中留有一些原來的裝備,有什么奇怪。”
我暗自吐出一口氣,這個場圓的還算急智,頗有“兔語是藍星官方語言”風范。
眾人的臉色也漸漸和緩下來,風間雪借坡下驢道:“若真是我軍中有逃兵為匪,一定軍法處置,嚴懲不貸!”
這話說得沒啥問題,不管為不為匪,逃兵就已經是死罪了。
我姐亦轉向梧州城主,慢聲細語地道:“吳城主,凡事不可急躁,仔細調查后才好發言。”
“糾結賊匪為何而來,這并沒有多大意義,”凌青云笑瞇瞇說下去,“重要的,難道不是防止賊匪嗎?”
“還是凌國主說的在理!”梧州城主趕緊搭話,也把自己剛才冒進的錯失掀過。
“所以,青云,你的意思……?”我姐把話頭接過去。
我看著他們這一搭一唱。
凌青云看似中立的圓場,真的中立嗎?
要真的中立,那安凌算是白聯姻了。
“我的想法很簡單,有賊匪就剿匪嘍,”凌青云道,在賊匪侵襲最厲害的地方,設幾處營寨哨所,派你梧州城的親兵值守——當然了,貴國這個匪勢,只怕你一家壓不住,我看安國主興許也不介意支援支援。”
話音未落,就被風間雪打斷了:“青云,都說你辦事一向務實。豈不聞,‘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聽聞安氏連過了兩個荒年,如今財政上正吃緊,如今你叫她支援梧州,只怕是為難了她。”
我心里轉了一圈,把這話翻譯了一遍:
凌青云提出的,是讓安氏在梧州修“軍事基地”,甚至有長期駐軍的可能,風間雪自然要出言阻止。
然后風間雪就拿安氏現在的處境擠兌人。
一言以蔽之:安國窮。
經濟不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從地圖上來講,有這么幾個客觀原因:安氏領土偏北,長夜寒冬,又不利商貿,陸地上的商路要通過風氏,海上要通過凌氏。而且地緣上離北方夜族最近,總有戰爭陰云壓在頭上……
風間雪這話出來,我姐笑一笑,接過去了:
“安氏子弟向來悍不畏死。自丙辰戰事那時,也留了些武器,如今還有余存。多的不敢說,出這點人支援一下梧州肯定還是沒問題的。”
說著,她回頭向身后的女官,不由分說道:“記著,回去就調撥一個禁衛營。”
我腦中又把這話翻譯了一遍:
安氏雖然窮,但是窮橫……
風間雪臉色不太好看,正想再說什么,凌青云卻笑嘻嘻地插話了:“除暴安良,剿匪撫民,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今兒這事既然提到祭狩大會來說,斷沒有叫安家一家受累的理兒,凌氏愿資助五百萬錢,并派遣工匠,幫助建造哨所營寨,為安國主分擔花費,以表寸心。”
來,我再給翻譯翻譯。
這話貌似冠冕,實則遠沒有看上去那么好心。
出了錢,出了人,那就也相當于一股勢力,滲透進梧州這個跟凌氏原本壓根不接壤的地區,利于掌握安風兩國邊境的訊息,別說風間雪,就是安玉暖,也不一定覺得怎么舒服。
而且,這一表態把風間雪也架起來了,為了除暴安良的“普世價值”,我凌氏出了錢,安氏出了力,你們怎么不得表示一下啊?
風間雪干笑了兩聲,道:“難得凌國主心懷蒼生,我風家也愿意分勞,咱們三家公平,省得落人話柄。既然那匪幫是流竄作案,我看,我風家也出一個禁衛營,駐守在長寧,倘若匪幫入境,也好合而擊之。”
我瞧瞧風間雪,他提出駐軍長寧,是因為知道梧州絕對不可能讓他染指的,反而長寧依附風國,對這提議很難拒絕。
全場商議一番,個個面帶笑容,基本將此事定下。
可我看見,唯有兩個人,表情皺得像個苦瓜,冷汗漣漣。
正是梧州與長寧的城主。
那是,你平白無故領地上多了尊大神,請來容易送走難,你也汗。
這事吧,就好比兩只狗為搶一塊肉打架,請三只老虎來仲裁,你覺得倒霉的會是誰?
這世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古皆然。
至于在三只老虎之中,利益得失又怎樣呢。
安氏還是一個輸家,因為梧州本來就是它的利益范圍,如今卻要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接受凌氏共存,而且拿人手短,道義上還欠了凌氏一個人情。
風氏算是不輸面子吧,派出一個禁衛營,等于還是把安氏頂在梧州地界,自己也加強了對長寧的實際控制。
但最占便宜的呢,似乎還是我那位“夫君”,本來梧州長寧都跟凌氏不接壤,屁事無關,這下卻能名正言順插進去一個楔子,更方便收集另外兩家的信息。
我正想著,風間雪轉過來,向凌青云笑道:“凌國主年輕有為,這幾年凌國國力長進長足,富裕豐饒,如今拿出五百萬錢援助鄰邦,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可喜可賀。”
我偷眼瞥去,我姐的臉色冷然。
這是理所當然的,援助,換個詞,就是施舍,拿人多少錢,相應地,就是掉了多少面子。
凌青云忙笑道:“風兄哪里話。眾所周知,我家夫人就出身安氏,安國主如同我親姐姐一般,別說我等身居高位,為民表率,就是百姓之家,兄弟姐妹之間,也該傾力相互幫襯,怎么好說‘不眨眼睛’這樣的話。”
這明顯是幫我姐找補回來,底下有親近風凌兩家的貴族也紛紛附和:“可不是,所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
風間雪呵呵笑了幾聲,道:“五百萬錢也不是小數目,青云啊,容為兄問一句,你說出這個數,是不是還不知一件事啊?”
“什么事?”凌青云滿面笑容,謙恭問道。
風間雪身后轉出一長身男子,蓄三綹清髯,向凌青云躬身道:“凌國主,我們高昌,今年用鐵量激增,怕是不能再向凌氏出口。”

月裹鴻聲
嗯,前幾天一次性發的比較多,主要是想夠5萬試試審簽。不過沒有過,感覺真是有點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呢。 我看還有給我推薦的讀者親,你們是真人,不是機器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