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們是一類人
晨間,第一縷陽光透過花窗,打到我的臉上。
我睜眼,發現后背被床棱子硌得很酸,我就這么坐著睡了一夜,而凌青云還在我懷里,半夜里我把被子給他裹上了,此時看起來像個大號的嬰兒。
我摸摸他額頭,不熱了。
這家伙還是身體底子好啊。
而我這一觸碰,驚醒了他,他一雙鳳眼,水汽朦朧地漸漸張開。
我被他這一夜連抱帶蹭,加上自己心里有鬼,心情十分曖昧,本來還想等他醒來,慢慢給他解釋。
沒想到的是,用不著了。
當他看清當下的情況時,猛地向后一彈,離開我的身體,捂緊被子,好像被火炭燙了那樣。
我一只手還留在半空中,人有點懵,不知該伸出去還是縮回來。
我看見了他彈開時的眼神,充滿驚悚和恐懼。
這種從半夢半醒間恢復,一閃而過的眼神,是最不會騙人的。
我感到被深深劃了一刀。
不知怎么,想起小時,表弟又哭又鬧地搶我手中的玩偶,可得到了,就那么往地上一扔,那玩偶甚至被摔斷了頭。
昨天明明是他胡攪蠻纏,非要抱著我。而現在的表現,就像我那表弟。
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
很狼狽,外袍和衫子被扯得亂七八糟,露著半邊肩膀,裹胸的緞面全是褶子,還沾了不知是他的汗還是口水,濕噠噠的。
我明白昨天的情形難以用常理評價,從來沒有往猥褻的方面去責怪他。
但同等地,我也以為他會理解我,沒有趁機勾引他的意思。
退一步說,我至少期待,他能體面地放開我,而不是好像逃離什么牛鬼蛇神。
我那當小三的老娘有句肺腑之言,大意是,男人想跟你肢體接觸,不見得是真愛你,但對你的身體都排斥時,是一定對你沒興趣。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本來一顆心里,盛滿了粉紅泡泡。
然而這一瞬間泡泡都碎了,讓人看清,那不過是一盆骯臟的肥皂水罷了。
我從來沒指望像原著男女主那樣,成為什么山盟海誓的唯一,但這些天,經過了這么多事情,他告訴我父親的秘密,在有可能死亡的情況下交給我兵符……這一切,都讓我以為,自己或者多少是有點特別的。
而此時我悲哀地發現,上一個這么想的,好像是雨桃。
凌青云這么會撩的人,如果他愿意,可以輕易讓一個姑娘感到自己與眾不同。
尤其是在他有事要利用那些姑娘時……
此時他大概離我有半米了,抓著被子,低了頭,向我道:“對不起?!?p> 他這一道歉,我倒笑了
他在跟什么道歉呢?
若是對這身體,抱歉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有所唐突。
那大可不必,因為這身體實際是安可心的,跟他連孩子都懷過,抱著睡一夜又算多大個事。
若是對我。
那似乎也不必,我對他有好感,但世界上本沒有我喜歡誰,對方就非要喜歡我的道理。
感情里,最讓人不想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當年我爹離開我娘,最后一句也是“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這讓我娘滿腔的憤怒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但是,不重要了。
我仰頭看看天,然后把眼珠緩慢地再轉下來。
是我自己該意識到錯誤:盡管我心里一直提醒自己,我們不過是盟友的關系,不要存在不該有的幻想,但在這一段時間的相處里,我還是放任自己走得太遠,過界了。
那么,是時候該回到自己本來的位置了。
于是我也趕忙把自己衣服整理整理,拉平他靠了一夜的褶子,然后扯起一個禮貌又有點尷尬的微笑:“昨天情況特殊,你明白的。”
他微弱地點了下頭,回了極其干澀的三個字:“我明白……”
然后我們都冷場了一會。
所有洶涌澎湃都只留在內心,明面上,我倆誰也沒想把這事鬧大。
他默默把中衣外袍一件件穿起來,而我把虎符交還了他。
陸家的后續,就讓他去處理吧。
用過午膳,我去了無涯閣。
這一趟倒不是去看書的,而是無涯閣中有間密室,紅重就在那里培育鏡花。
我叩擊三下,紅重為我打開門,迎出來恭謹地向我鞠躬。
我進入密室,這間房間四面設置得都是鏡子,人走進來有萬花筒之感。
我認真往銅鏡里看了看,一看之下竟有些吃驚。
從十荒村到祭狩大會再到流仙島,其實我有一陣子沒好好端詳鏡中的自己了。
這張臉的五官還是安可心沒錯,可是,又跟我第一天穿來,看見的那個溫柔和婉名門閨秀的樣子,有了相當大的不同。
如果從可解釋的細節上說,原版安可心畫的是當世流行的罥煙眉,我在祭狩大會上看見不少貴婦都有著類似的眉形,而我不大喜歡,總讓侍女給我畫更自然的遠山眉。又或者從十荒村開始,一通風吹雨淋的折騰,我的皮膚也不像剛來時那樣白嫩細滑,曬黑了不少。
但更大的區別,似乎在眼神上。
銅鏡中倒映的眼神又冷又硬,一點都沒有剛穿來時那點波光流轉我見猶憐的情態,倒有些像現代時真正的我,用小王的玩笑話說,我從小的眼神就能嚇退野狗。
如果說,將我剛穿來那天的安可心擺在如今的我面前,我會感覺,兩人像姐妹,但不像同一個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相由心生,或者說所占據的軀體會向靈魂本身靠攏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自嘲地想,說不定凌青云還真是個長情的家伙,他喜歡的是真正的安可心,所以當這個人有了變化,他便不喜歡了……
此時紅重上來,給我展示我帶回的那些鏡花種子。
紅重的效率一向很高,這才沒幾天,她已經從各地搜羅來溫泉水,將那些種子各自放在水晶壇中,還細心地做了標簽,記錄每壇溫泉都是來自哪里,大概是想測試哪一種水最適合鏡花生長。
我隔著水晶壇,注視那些種子。
剛拿回來時,我摸過它們,每一顆都像鐵豆子一樣硬,外頭有一層黑黢黢的、粗糙的殼。
即使現在泡在酸性的泉水里,我也不確定它們會不會發芽,何時會發芽。
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摳這些種子回來,并不完全為了凌青云。
當他發動鏡花,向所有人展示石守義的畫面時,一個念頭殺進我腦海中:
這,某種程度上,不就是回到了過去的時空嗎?
所以鏡花是跟時空轉換有關系的,很可能,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某種橋梁。
沒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回現代的期望。
若說早上的事,凌青云對我顯得挺薄情的。
但其實,我對他又何嘗不是呢。
我們是一類人,喜歡是個比較級,我們優先級最高的那一檔,永遠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