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語走在街道上，四周都是倉皇逃難的人群。雞車被塞得滿滿當當，車輪在泥濘中艱難轉動。城內明顯清冷了很多，甚至混亂。變得一家被洗劫一空的雜貨店前，破碎的櫥窗玻璃反射著陰沉的天空。
他躲開幾個抱著大包橫沖直撞的路人，來到了自己之前住的小旅館門前。旅館并沒有關門，門縫處還透著一絲亮光，在這條街上還挺顯眼的。
推門時鈴鐺清脆作響。在柜臺處正聊天的幾人轉頭看來，然后一個黑影就撲了過來。
“都在呢……噗——”程語被黑影撞到差點把剛喝的藥噴出來。他伸手摸了摸懷里毛茸茸的腦袋，“怎么，這么想我啊？”
奇里把頭埋進程語的懷里，用力蹭著，頭頂的狼耳抖個不停。
“行了，程團長就讓他抱一會吧。”芬姐依舊瞇著眼睛，但語氣難得溫柔，“這孩子因為擔心你，跑我這哭了好長時間呢。”
“我沒有……”程語的懷里傳來悶悶的回應，另外的幾人都笑了起來。
“行了，說點正事吧。”程語摸著奇里的頭，看向其他人，“芬姐還沒走我倒能理解……但是你倆怎么還沒走？”
“寫報告啊。”另外兩人正是暗黑二人組，達克似乎也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們倆這份工作就得這樣，傳送塔有任何變動都要寫詳細說明。”
“傳送塔？”程語這才想起來了還有這么個東西，“對了，為什么你們不用傳送塔走，還要用雞車撤離？”
“你以為那玩意沒什么消耗的嗎？”迪普翻了個白眼，“先不說這個城里的大部分人能不能承擔這個費用，前幾天這座傳送塔就已經變成了個擺設。其他城市一聽說我們的情況，直接切斷了和我們這里的傳送連接，理由是防止魔物攻城并使用傳送塔移動到其他城市。”
“額，但是這也太快了吧？”
“以前是有過先例的，導致五六座城市都損失慘重。”達克嘆了口氣，“所以現在我們已經被放棄了。”
“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動身？”
芬姐托著下巴，指尖輕輕敲打柜臺：“最晚的話，就是明天中午了。”她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嘆了口氣，“這家小旅館還沒開多長時間就沒了，接下來該去哪還沒想好呢……對了，程團長要去哪？”
“我嗎……”程語想了一下，“本來還想去龍曦城找我弟的，但是現在，我準備去瑤灣看看。”
“瑤灣啊，那邊挺遠的，就算坐雞車也要十天左右。”
“十天而已，現在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程語并不在意這些。“等我變得更強，總會在某個戰場上見到他的。”
窗外，今天的最后一批撤離的雞車正碾過泥濘的道路，留下深深的車轍。
……
“你想，留下？”在城門口，早已收拾好東西的程語看著把桌椅搬來、悠閑品茶的齊格飛，懷疑這老人家是不是老年癡呆了。
“行了，省省口舌吧。”齊格飛慢條斯理地斟茶，“齊雪那丫頭已經嘮叨一整晚了。”茶杯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城池尚在，城主先逃？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程語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不過桌子旁的另一個人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你怎么也在這？”
“呦，大名鼎鼎的程團長竟然還記得我？”拉斯翹著二郎腿，茶香中混著他陰陽怪氣的語調。奇里立刻齜牙咧嘴地沖他低吼。
“我感覺還是忘了你更有難度。”程語聳肩，“怎么，你也要留在這嗎？”
“當然。”拉斯輕抿茶水，杯底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聲響，“我的家族鎮守此城百年，兵符至今還在我手中，如今敵人來襲，哪有將軍帶著兵跑了的事？而且……”他放下茶杯，斜眼看了下程語，“拜某人所賜，就算我跑到其他城市，估計只能落得個殺雞儆猴的下場。”
“還有多少人想要留下的？”程語索性在茶桌旁坐下，奇里立刻緊挨著他落座，刻意與拉斯保持最遠距離。
“不多，騎士團里就幾十個愣頭青。”拉斯又拿出兩副新茶具，給自己添完茶后，順手給程語和奇里也倒了一杯。“畢竟還是正常人更多一些，像留在這送死的事，也只有我們這種腦子不正常的才干得出來。”
“說實在的，我本來就不適合當什么城主，我還是喜歡砍砍殺殺。”齊格飛摩挲著茶杯，突然爽朗大笑，“我本就是個莽夫，要不是因為……唉。”
他最終也沒有把話說完。
拉斯手上閃過藍光，隨手拋向程語。程語接住細看，只見雙面皆雕著栩栩如生的雄獅。
【騎士團大團長令牌】
【類型：物品】
【品級：良造】
【耐久值：2/6】
【簡介：雙面刻有獅子的玉牌，代表了騎士團大團長，可以和某人的血液進行共鳴。血誓之物，見牌如見人。】
“聽說你要去瑤灣，那這玩意就送你了。”拉斯漫不經心地晃著茶杯，“我已經放棄了令牌的掌控權，你在上面滴一滴血，玉牌就能跟你產生聯系，證明是你的所有物。以后在那邊碰到不長眼的騎士，把這個令牌亮出來，能把他們屎都給嚇出來……對了，僅對大團長以下的騎士有效果。”
程語拿出新拿到的鐵斧，用力刺破自己的手指，然后將血抹在玉牌上。鮮血滲入玉牌的瞬間，獅瞳泛起紅光，而玉牌的耐久值那一欄也變成了【1/6】。
“嗯，那樣就行了，這個玉牌還能再用一次，以后想轉讓給其他人，自己斷了和玉牌的鏈接就行……”拉斯抿了口茶，指了下奇里，“看在我幫了個忙的份上，你管管他行嗎，一直對著我呲牙也挺嚇人的。”
“這我沒辦法，你也不想想你對他干了什么，要不然，你道個歉，看看他能不能原諒你？”
“道歉？”拉斯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天大笑話，拍桌狂笑，“我殺他同伴是不假，但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殺死弱者，搶奪資源，就像那些魔族馬上要做的事情一樣……你怎么不去跟那些魔物道歉呢？”
程語撓頭，雖然聽著難受，但確實是這樣。奇里也低下了頭，茶湯泛起漣漪，倒映著他低垂的狼耳。他并不是不清楚這一點，最令他痛恨的，或許正是無能為力的自己。
幾十輛滿載的雞車緩緩從茶桌旁經過，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回蕩在沉默的四人之間。
“行了，你們也該啟程了。”齊格飛擺擺手，“對了，小雪和萊因哈特那孩子……”
“哦，他們就在你身后呢。”程語喝茶。
“嗯？”老城主轉頭，果然看見齊雪和萊因哈特不知何時已靜立在后，“你們倆什么時候來的，怎么走路還沒點動靜？”
“剛來。”齊雪的聲音有些發悶，“沒動靜是因為這些雞車的聲音太大，所以你沒注意。”
“嗯，其他的我也不想再多說了，你們路上要注意安全啊，聽說那邊也是魔物肆虐……”
“放心吧，城主大人。”萊因哈特站了出來，“不管是什么，我們都能應對。”
“嗯，程團長更要小心謹慎，去往瑤灣的路，更遠，更險，而且那里魚龍混雜，整個國內似乎都不太平，先是七曜極尊的那位【蛻】叛逃，現在還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只不過消息都被壓下去了……”城主猶豫了片刻，向程語建議：“不然，你還是跟著他們一起去龍曦城吧，你的朋友們也都在那邊。”
“不了，富貴險中求嘛。”程語搖頭拒絕，“既然那里人多且混亂，那么機會也多，如果有不長眼的惹我頭上，殺了便是。”
“呵……”拉斯輕笑一聲，不用問，肯定是被戳到痛處了。
“還有個原因。”程語拿出鐵壁的盾牌，“鐵壁他們就是從瑤灣來的，我想看看他們以前生活的地方，順便看看能不能修好這面盾牌。”
關于緘默誓約那四人過去的消息，并不是他們親口告訴程語的，而是程語問齊雪才得知的，四人在幾年前注冊的信息就是從瑤灣逃到燼歌堡的。
不過，自己要去瑤灣的主要原因還是極魔法典：瑤灣藏著它遺失的其中一份力量。
程語和奇里翻進車廂。陽光穿過茶盞，在青石板上投下搖曳的光斑。最后一支撤離的車隊正揚起塵土，向未知的遠方前進，而城門下的茶桌旁，兩個身影定格成這座城池最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