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融化的金液傾瀉而下,女子站在更衣室的拱形玻璃天窗下,任由陽光描摹她瓷器般蒼白的肌膚。
城中熱鬧非凡,一如往常。
樓下的門被敲響。女子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她解開珍珠母貝紐扣,絲質睡袍如黑色水銀從肩頭滑落,在波斯羊絨地毯上堆疊成暗色浪花。
女子沒有回頭,而是向后方招招手,后面的女仆自覺上前,捧著用秘銀絲繡滿暗紋的克里諾林裙撐走來,鯨骨支架在晨光中發出象牙般的溫潤光澤。
女子抬起手臂的弧度宛如天鵝曲頸,女仆將襯裙的絲帶系成蝴蝶結時,能看見她手腕內側淡青色的血管,就像冰層下凍結的溪流。當黑色塔夫綢禮服裙包裹住她時,整個房間的光線都為之一暗,那些用夜梟羽毛捻線織就的蕾絲在領口綻放,襯得她裸露的肩頸如同新雪堆砌。
“姐姐,那個人又來了。”女仆撇撇嘴,“要我把他趕走嗎?”
“不用。”她的聲音像是滑過水晶杯壁的陳年葡萄酒那樣誘人,“正好我要出門,幫我拿帽子。”
樓下敲門聲第三次響起時,凱蓮娜正將一頂頭骨造型的帽針插入發髻,“沒關系,可以讓他多等一會。”她撫平蕾絲手套上并不存在的褶皺,“你也不想被煙嗆到吧?”
“嚓”,一團火苗攀附在做工粗糙的卷煙上,男子靠在門邊的石柱上,使勁來了一口。
唐瑟德大團長已經在門口等了十幾分鐘,但他并不著急,因為他認為一大清早就來拜訪一位女士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他又恰巧是一名紳士。既然是紳士,那么給女士一些面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支卷煙幾乎快燒到了他的手指,正當他要來第二根時,橡木門無聲開啟。他看見凱蓮娜女士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裙撐使裙擺呈現完美的鐘形輪廓,那些暗紋在走動時浮現又消失,如同午夜墓地飄浮的磷火。
“凱蓮娜女士!您是要出門嗎?”他掐滅煙頭的火焰,將剩下的一點收進儲物空間,“幾日不見,您還是這么美麗。”
“唐瑟德大團長一早就來這,應該不只是為了恭維我吧?”凱蓮娜寬大的闊沿帽下,一雙淡紅色眼睛正帶有一絲笑意,“如果是想要邀請我約會的話,那真是抱歉了,大團長再年輕二十歲的話,我可能還會考慮考慮……”她輕笑聲讓空氣里的灰塵都凝成金粉。
“哈哈哈,我都一把年紀了,凱蓮娜女士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唐納德大團長也只是笑了笑,然后稍稍收起了一些笑意,看著面前的女子,“我呢,就是來問問這幾天晚上,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最近,你懂吧,就是那種事……”
“要說奇怪聲音的話,我一般都是很早就睡了,保養皮膚嘛。這種事,你應該問問這孩子。”凱蓮娜將身后一臉不情愿的女仆推了出來,“小蓮,你睡得晚,你來回答吧。”
“晚上又不是沒人出去,就算有什么異常聲音也聽不出來吧。”小蓮看著面前的男人,偷偷后退幾步,“而且每天晚上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邊有個酒鬼天天坐那唱歌……”
“唉,果然是這種情況嗎……”唐瑟德大團長并沒有表現出來很失望的樣子,“附近都是這樣,得換地方找找了……好吧,打擾二位了。祝你們今日愉快。”
目送唐瑟德離開,小蓮使勁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氣,那股煙味讓她特別難受。
“走吧,日子越來越近了,那件事辦好了嗎?”
“昨天就放出消息了……今天要去買什么?”
“今天啊……”凱蓮娜瞥了眼自己家的地窖,地窖門口掛著一把大型黃銅鎖,“上午去買點面粉,下午跟我出城。”
“去外面?”小蓮低下頭,似乎有些抵觸。
“乖。”凱蓮娜輕輕撫摸著小蓮的頭,“庫存不夠了,你也不想變成他們那樣吧?這幾天我也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兩人的身影遠去,而那個被鎖起來的地窖中,卻隱隱約約飄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
晨光熹微,叫做青苔集的小鎮在雞鳴聲中蘇醒。石板路上蒸騰著昨夜未干的露氣,街邊早點攤陸續支起油乎乎的篷布。
一輛雞車駛入小鎮。白色的巨雞路過一個拿著卷餅邊吃邊走的小孩,雞頭擰了90度,視線鎖定在小孩手上的餅。
“唉,這傻雞……”頂著倆黑眼圈的程語翻身下雞,牽著雞,拴在了小餐館的門口,奇里也是一頭亂發的就從車廂里爬出來,精神狀態并不比程語好多少。
“老板,四籠小籠包,兩碗辣湯。”坐下后,程語打著一邊哈欠一邊點菜。
“這……小龍包和蠟湯是什么啊?”老板哆嗦一下,他還以為是來找事的。
“額,忘了,這不是我家那邊,說順嘴了。”程語撓頭,他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我看看啊……這個麥餅來四個,然后這個豆湯來兩碗。”
“馬上來啊。”老板轉身沖進廚房。
幾分鐘后,程語嚼著硬得能磕碎牙的麥餅,看對面奇里的腦袋一點一點往碗里栽,感覺這輩子就這樣了。
“兩位客人打哪來的?不是本地人吧?”老板見生意慘淡,閑著沒事,也搬來個瘸腿小板凳坐在程語那桌,想跟程語隨便聊聊。
程語喝了口同樣沒什么味道的豆湯,把嘴里的餅送下去才開口:“從北邊來的,想去瑤灣。”
“想進城?那可有點難咯。”
“嗯?怎么回事?”程語問道。
“聽說過城里面有人吃人吧?我告訴你啊,這事,一點也不假!”老板拍了下大腿,“上上次去城里進貨,我離老遠就見著有個人抱著那獸人的脖子就啃啊,跟啃骨頭一樣,嘴邊全是血,嚇得我那叫一個屁滾尿流欲仙欲死……”
大爺,這些詞不是這么用的吧?程語嘴角一抽。
“還好我是開小飯店的,跑得快,拎著腿就滾了,后來那邊去了好多穿著大鐵架子的人,手里邊都攥著真家伙嘞。”
不是大爺,你開飯店跟你跑得快有關系嗎?而且你說話怎么這么奇特?
“后來那些鐵人把那個吃人的給攮死了,我就又過去看看,有個披著藍色浴巾的過去,當場就把地上的倆死人給燒了。”
程語想了一會,明白了,這是他的那個技能【語言翻譯】發力了,這老頭估計說的也是當地方言,為了符合語氣,只好也翻譯成程語能聽懂的方言了。
“那怎么不好進城的?”程語問道。
“害怕啊。”老板攤手,“怕又從外邊混進去類似的人吧,反正這段時間挺嚴的,想進城,要么靠關系,要么靠‘實力’。”說到最后倆字,老板還把手抬到面前,搓了一下手指。
懂了,有緣人進嘛,但……程語掏出錢袋付飯錢,順便看了一下自己還有多少緣。不多,兩個金幣,還有若干銀幣銅幣。
一路上,補給物資就把程語的錢花的差不多了,而且旅途中,要是那傻雞不看路,咣當一下,還得掏錢修車。
錢,錢……
進城要花錢,進城后吃住要花錢,買新衣服要錢,更新裝備要錢,打聽情報要錢,學技術要錢,養那個傻雞要錢,考駕照要錢,接委托還要定金……程語收起錢袋,心如死灰。出發前的那些豪言壯志早已記不得了,什么極魔法典,什么人魔紛爭,現在他的心里只有對錢的渴望。
告別這個愛嘮叨的老板后,程語翻身再次騎上了雞,奇里坐在車廂內,頭一歪,直接睡著了。這幾天的風餐露宿早已令兩人疲憊不堪。原本計劃十天左右到達瑤灣,結果路上還迷路了,轉了好幾天,走進一個村落才知道南轅北轍了。
現在是程語離開燼歌堡的半個月后。而兩人的進度是……
“接下來,就剩這最后一段路了。”程語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計算著路線,“正好,最后的這個小鎮離最近的城市很近,進城前還能好好休息一晚上……走了佩洛。”
佩洛是程語給這只車雞起的名字,一直叫傻雞多難聽。
于是程語眼神恍惚,駕駛著雞車繼續向著遠方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