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背負碧兒,眼見軍營之中軍兵如潮水般涌來,心中不由往下一沉。傅傳書瞧在眼中,心想:以一人之能未必可以沖殺出去,要知這軍營可是十萬之眾,縱使你三頭六臂也未必能夠。
多鐸這時走來,見袁承天雖然身處險境,但是并不沮喪,俊逸的臉上依舊帶著倔強與不屈,一種敢與天比高的氣慨,可以遠邁多少前代英雄好漢!——一時之間仿佛袁督師附體,已將生死看淡,只為忠義乾坤!也許在他心目之中袁督師從來都是他的表率,所謂人生世間自當如此!傅傳書此時已是進退維谷,一邊是多鐸王爺,另一邊是同門師兄妹,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多鐸王爺看出傅傳書心中猶疑,不由大聲道:“傅統領你要以大事為重,兒女之情且放在一旁!”傅傳書心中一動,心想:不錯,本該如此!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又何況……
傅傳書向袁承天說道:“師弟,故念你我曾經同門之誼,莫若臣伏為王爺所用,將來君臨天下,大功告成,你我皆是汗馬功勞,不怕不封侯拜相,不勝似那東奔西走做那草莽英雄!”袁承天見大師兄執迷不悟,一心想著奪取天下,心想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己目下身處險境,要怎生個法子脫身而去。他目光四下一張,只見軍營已是眾多兵士持械而來,一眼看去,黑壓壓無邊無際,心中不由又自沉了下去,可是自己背上還有碧兒,她此時可說絲毫停留不得,時候久了只怕遲則生變,所以也只有絕境求生。
忽然他目光落在這多鐸身上,心想:他是這一軍首腦,眾人皆要聽他命令,莫如自己將來擄來,以為要挾,不怕眾人不閃開道路,這樣一來自紀便可以和碧兒全身而去。事不宜遲,他心掂量掂量該如何聲東擊西,讓他們全無防備,自己才可以一招出手將這多鐸王爺拿下。傅傳書亦知道皇命難違,只有對小師弟對手。他手長劍迎風一展,低喝一聲:“著。”長劍在暗夜之中猶如一顆眩目的流星,去勢如虹,意在一招定乾坤,所以運氣于劍,只聽得風中嗤嗤聲響,可見已是非同小可。
多鐸見他全力施為,心中贊嘆:不愧為昆侖派的掌門大師兄!江湖之中后起之秀,人言可畏!忽地他又暗自神傷,心中又想起了自己的瘋癲不癡的世子多福安,和傅傳書一相化較真是讓人無語。
袁承天見劍來,也不掣出背后軒轅神劍,而是出其不意欺身到了一名兵士身邊,出手掣其穴道,而后向大師兄傅傳書擲去。這一下變化突兀,著實出乎眾意料,便是身經百戰的多鐸王爺也是驚駭非常,一時怔怔然。而傅傳書長劍已出,想要撤劍已是不能,只有收斂氣息,不待招式用老,長劍一偏,可是依舊還是將那名飛擲而來的兵士刺個對穿,當場斃命。便在眾人驚駭之中,袁承天已是提身縱躍欺身到了多鐸身邊,不待其驚覺反應已是點他肋下穴道。多鐸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著了眼前這個毛頭小子的道,心中自是悔恨連連,可是事出非常也是無奈。
傅傳書見師弟如此行為也是驚駭非常,心想他莫非要對王爺用強,那么自己可要加以阻止,不能讓他胡來,因為一旦王爺失勢,自己的宏圖大業便成空夢一晌!他又豈能自甘寂寞!所以眼見王爺受制,雖心中震怒非常,可是一時也是無計可施!袁承天道:“大師兄想要王爺不死,只有一個法子。”傅傳書道:“袁師弟你盡管說來,無有不遵!”袁承天見師兄此番前倨后恭,自是看到王爺命懸人手才如此,否則他又豈會屈于人下?
眾官兵亦不敢輕舉妄動。多鐸雖穴道受制,說話卻不受限,只是他無言以對,因為倘若自己出言不讓眾官兵輕舉妄動,不免顯得自己貪生怕死,為人詬病,又自顯得自己氣量狹小,所以只有不言,讓傅傳書以不變應萬變,相信他有此能為!
袁承天又大聲道:“只要我可以安然出營,那么王爺毫發無傷,否則莫怪在下無情,情急之下殺人也是有的。”他話中雖未說要殺王爺,可是話外之音任誰都聽的出來。傅傳書只有遵照袁承天所說行事。忽喇喇閃開一條道,讓這位小師弟挾持王爺走過。到了轅門,袁承天奪了一匹健馬躍鞍而上,將多鐸王爺置于轅門之外,拱手為禮道:“王爺,在下多有得罪,原宥則個!”然后控轡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多鐸則置身于此,心中五味雜陳亦有一番說不出的滋味:想自己堂堂親王,今日竟被這袁承天戲弄于股掌之間,可說是顏面盡失,倘若日后找不回這顏面,自己還談什么君臨天下,乾坤皆在我掌中!
傅傳書對多鐸的神情毫不在意,只是嘴角顯出旁人不易察覺的一絲詭笑,只因為他在袁承天躍身跨馬之時,以一指之力彈出一枚旁人決難察覺的一枚銀針,針頭淬有巨毒,平常不用之時他便藏匿于自己腰間革囊之中,以備不時之需;今日正得其便,射在馬身之上。只是這針上毒藥并不一時發作,而是循序漸進,只要一個時辰之后便是發作,到那時這馬兒便自癲狂,亦會嚙咬生人,若是平常之人便無生還之能,好在袁承天武功非凡,否則一旦馬兒癲狂只怕性命難保!
只是袁承天又豈知這位掌門大師兄暗中做了手腳。這匹馬載著袁承天和碧兒一路奔馳,但覺樹木山川呼呼向身后倒去只是此時碧兒已是人事不知,自然感受不到危險已迫近。這馬正馳之間忽然忽律律一聲長嘶,前蹄人立,馬背一掀,勢要將這袁承天和碧兒掀下馬背。袁承天一時驚覺雙手緊緊控韁,不讓這馬癲狂;可是他哪里知道這馬兒已然毒入頭腦,意識行為已然不受控制。在它并未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危及他人。
袁承天全力施為,極力控制住馬兒的暴躁行為,可是它依舊昂首長聲忽律律嘶叫,而且馬蹄不停,已然涉水登山,此時立于一座懸崖之上。袁承天見它不受控制,這時才想起當時自己躍鞍上馬之時,回頭無意之間只見大師兄詭異一笑,當時不知何意,而今想來定是大師兄暗中做了手腳,否則這馬好端端不至于忽然失常,可是現下自己該當如何,一時心中惴惴不安。
當臨懸崖,馬立山石。袁承天用力控轡,不知何時碧兒已幽幽醒轉,只見師弟袁承天用繩索將她牢牢捆縛在他身上,不讓她受到顛簸而至有危險,可見袁師弟已是將兩人的生死共之。當她目光一閃,又見身當懸崖,往下探看便是粉身碎骨的不可見底的谷底,不覺心生寒意。她剛要說話,不想這馬兒又忽然神情躁動,又自仰頭忽律律長聲嘶鳴,幾乎震動山谷,回音在山與山之間來回回響。
袁承天覺得不對,忽然這馬似乎被什么神秘力量控制,騰空躍起,徑自向山崖下沖去。碧兒驚覺失聲驚呼,一顆心幾乎跳出腔來,神情駭然!她心想:莫非此次在劫難逃?于是心想也好,可以和袁師弟生死與之,也未嘗不是好事;強過自己在這世間苦苦尋求那份自己永遠或許得不到的愛情?于是她于這萬念俱灰之時閉上雙眼,仿佛于那蒼茫之中又見當初的袁師弟初上昆侖派,那個月夜兩個人心無所猜,同上那昆侖之巔,于那杜鵑花樹下的情形!那時袁承天只有顆純粹愛世人的心,他看碧兒如花開放,并不知人生還有許多生離死別,還有唱不完的悲離歌、說不盡的人間滄桑、走不完的人生路、殺不完的惡人頭、還有忘不掉的一生的情緣!他不知人生于世多是悲苦,那有歡樂之時,便如南華真人說生死,世上無人可逃此厄!又想世上之人誰人不死?想到此處不免讓人萬念俱灰,所愛之人,愛而不可得,其實是離別!也許正如那詩中所道: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生誰不苦,此生偏來這世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
袁承天身隨這馬兒墮下這萬丈懸崖,自然不甘就這樣灰飛煙滅,因為還有袁門弟子要他領導,怎么可以……風從耳邊吹過,嘯嘯之聲甚是駭人,還有山石滑落的響動,無一不叩動他的心弦。碧兒只是雙手緊緊將他抱緊,此時心中再無懼意,只是想著能和袁師弟一起生死何俱,反而強似在這世上受苦受難!
袁承天于這倉卒之間,雙腳脫蹬,以掌擊向馬頸,這樣他和碧兒便脫離馬背。他身在空中,似乎無可著力,忽然想到自己背后的軒轅神劍,便不加思索拔劍而出,順手插于石縫之間,只聽呼啦啦亂響,劍入石縫錚然有聲——要知道這軒轅神劍可是當年洪荒之時,漢人之祖軒轅黃帝所鑄,是為天下之神兵利器,殺魔誅妖,所向披靡,無人可擋其鋒,乃是不世出的兵刃,凡天下所有之兵器皆要退避三舍,所以劍入石縫,自然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之事。
他和碧兒雖然性命得保,沒有墮下萬丈懸崖,可是那馬兒卻慘了,直墮下谷底傳來長長的慘叫之聲。袁承天心中愧疚不已,心想因我之過而害得這馬兒慘死,可說我之罪之大矣!碧兒這時也是身懸半空,聽到袁師弟口中念念叨叨似乎再為那馬兒慘死而悲傷難過,心想:這位袁師弟從來都是這樣悲天憫人,看萬物皆是悲傷,獨獨不知道自己才是世間那個最為可憐的人!
兩個人身懸半空,往上抬頭可見陰暗的天空,往下是野獸橫行的谷底,正是身死兩茫茫,只要這長劍支撐不住,那么二人便有性命危險,落下去免不了粉身碎骨,再難生還。一時之間兩個人的心都是忐忑不安起來。
袁承天雖然內功心法異于常人,可是時間久了手上的力道也是有限,他畢竟不是神仙,所以也有力有未逮之時!趙碧兒可以明顯感到袁師弟已是氣息不濟,手腕顫斗,心想再這樣下去只怕要墮下山崖,有性命之虞!袁承天四下打量尋找可以落腳之處,忽見下面一塊突兀的大石,上面生長一株松樹,經年累月枝椏茂密,仿佛一個大傘,可以承受人落下安然無恙。他心中一動,對碧兒道:“碧兒,你怕不怕死?”碧兒心中一動,以為他內功心法不濟要墜下山崖,心想:人生除死無大事!我又何俱哉?她便昂然道:“阿天,你問這做什么?我又是貪生怕死之人?和你在一起便死也心甘!”袁承天聽得她言自肺腑,心想:原來碧兒心中一直心念著我!可是我心中卻然無她,只有清兒……碧兒見袁承天久久不答,便問道:“阿天你在想著什么……”忽然驚覺,定是思念著那個千嬌百媚的清出格格!一時心中黯然神傷,心想原來我不是他的唯一!我在他心中又算什么?一時悲苦,又自啜泣!
袁承天驚覺自己為何冷落碧兒,以至讓她傷心難過,如果她有意外,自己可不是大罪過,想到此處,便低聲求她莫哭。碧兒啜泣道:“阿天你要老老實實說,你心中究竟藏著誰?”袁承天茫茫道:“我這一生際遇非常,在昆侖派時自然是先識得你,后來下山機緣巧合和清相識,后來是采薇姑娘和鄭蕭蕭姑娘,新近又在那羅剎識得索菲亞公主!你們一個個都是非常,與眾不同,皆我所愛,可是我心中究竟愛著誰?我也不知道,有時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以……”
碧兒嗤嗤笑道:“阿天你真會說話,明明你心中只有一個清心,卻在這插科打諢來著?”袁承天被碧兒一語說中心地,臉上不由赧紅起來,好在碧兒縛身在他身后,自然這時候看不到他窘迫的樣子,只是覺得這位小師弟呼吸也促,大約是為自己的言語所激而心神波動,難以靜止。其實袁承天表面堅毅勇敢,實則最怕女孩子流淚傷心,所以今時今地他見碧兒神傷的樣子,豈又不悲傷。
忽地頭頂一塊山石落下,砸向二人頭腦。袁承天聽風識位,眼見山石向二人砸下,再也顧不及自己的安危,張衣遮在碧兒頭頂以接山石,不讓傷及無辜。這樣一來山石便不偏不倚落在他頭上,砸里血痕,鮮血順著鬢角流下,滴在下面的山石之上。碧兒自然可以感知的到,眼見袁承天為了衛護自己而不顧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心中不禁一暖,接著又自怨自艾,心中想道:他可是袁門少主,領袖群倫,天下漢人的希望全在他一人之身,如若有了差遲,那么天下三十萬之眾門人誰來領袖?“反清復明”大業豈不成了空夢一場?便在這時頭頂上空忽地傳來禿鷲的悲鳴,大約是多日覓食未果,所以忽然之間發現他們兩個人在這懸空,正是天賜其便,可以啄食以充饑餓。所以覷準時機以上而下俯沖向著袁承天的頭臉而來。碧兒見了已是駭然,不知如何是好,似乎驚的也呆住了。
袁承天見自己身處絕境之中,還有這扁毛畜生為非作歹,手中便自悄悄地暗扣石子,只待它飛近便以石子擊殺。碧兒自然不知道這位小師弟已不是當初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年,這些年久經憂患,已知世上風波險惡,你只有處處抵防別人,才不會受到傷害,只因為這世道壞了,人心不古,處處透著奸詐和惡毒,仿佛罪惡淵藪便在眼前,世人不可逃脫。他也只有處處防備別人,因為人無殺虎意,虎有傷人心,世間總是不經意間彌漫著滄涼,仿佛一曲久不散去的悲歌,誰人又明白這人生的真諦:生而為何,死又去往何方?仿佛一切皆是一場參不透的大夢!誰笑誰癡?今生我是誰?來生誰是我?皆是不可盡知!
這禿鷲顯然已是饑不耐奈,以極快的速度俯沖,展開羽翼,顯出兇惡的樣子。碧兒只有閉眼不看,有時她雖表面顯得堅強,實則內心柔弱無此。袁承天心道來得好,不是我要殺你,是你偏偏要尋死,這可怨不得我。眼見已臨己身,袁承天雙指一彈石子破空而至,正與這禿鷲相遇,因為相距過近。這禿鷲想要折身逃避已是不能,正擊中頭腦,只聽一聲慘叫,嗒地一聲落在下面突出的亂石之上,撲動幾下便見不活了。這時袁承天也是氣息不濟,握劍柄的手已是強弩之末,不由脫手。兩個人身體齊齊下墜,向下面的那株大松樹上落去。碧兒更是驚魂出竅,因為這是她從未經過之事,所以心中一涼,心道此次大劫難逃了!
袁承天因為身上縛有碧兒所以下落之勢便快,想要翻身上去已是不能,于是二個人重重跌落在這大松樹上,不時蕩起塵土,須知這株松樹生長在此已有幾十年所以松針之上不免滿是塵土,饒是如此兩個人雖重重落在上面,松樹并未斷折,也只是彈了彈又恢回初時的形狀,要知松樹極有韌性,不是輕易可以斷折的,有時便是千斤巨石落在上面也是損失不大,不會樹木斷折。
兩個人雖性命無憂,但是灰塵撲入口鼻也是嗆得難受,不受控制地打了幾個噴嚏,這才感覺鼻子呼息通暢了些。此時天氣漸暗,兩個人的肚子都饑腸轆轆,時不時地咕咕叫。袁承天猶可,還能忍耐,只是趙碧兒卻是不能。四下蒼茫,往下一張只見腳下懸空,仿佛一個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之險,更且谷底霧氣繚繞,深不可測,似乎還有野獸的叫聲,心中不由暗驚!
袁承天心想在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還要想個方子離開此地,可是四下似乎無可攀緣之處,盡是裸露在外的山石,既便有山藤葛條也是干枯,從乎一扯便斷,難以承受人的體力,所以此路也不可行,心中不免憂愁,難道我和碧兒當真要困在此處?可是我記得古人說:天無絕人之路!碧兒此時已解開了繩索,可以任意活動,見袁承天滿臉憂愁,心想如果永遠這樣下去也未嘗不是好人!可以和阿天永遠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永不分離!
暮色四合,因為冬日白天見短,晝夜為長,不一刻四下沉沉,隔山遠望可見張家口的城墻上的烽火燒起,雖遠尤可見,仿佛還有咿咿呀呀地古老胡琴聲,奏出悲傷哀樂,訴說世上的悲歡離合。碧兒可沒這心思去聆聽。她偎依在袁承天的肩臂悠悠說道:“阿天你還記得當初你上昆侖派之時的情形么?”袁承天又豈能完全忘記,只是經碧兒提及此事,他便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命運多舛的李寧兒……只是他當年為了衛護自己而被大師兄傅傳書所格殺……都是自己婦人之仁,以至讓這禍生肘腋——師父和白蓮花白教主相繼罹難……這一切無形之中都是大師兄所造成,既便有時是他無心之過,可是歸根結蒂還是大師兄一手造成的,終歸難辭其咎!
碧兒見他臉色憂愁,不復往日之義氣風發,知道自己的話語觸動他的心弦,勾起悲傷往事。——可是她這一生總然也難以忘懷袁承天,誰教他們在這茫茫紅塵之中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縱然他是天煞孤星,命格多苦,往往禍及周遭之人;可是她不在乎,只在乎可以和他長相廝守,生死又何懼之!
天空又自飄起雪花,本來北地之寒遠勝于江南,五六月天時飄雪亦是常有之事,又何況目下只是二月將盡三月未至,雖然有桃花開放,可是天氣總是變幻無常,不以人的意志而改變!所謂人定勝天只不過是自我鼓勵之詞,實際情形卻又非如此,有時黃河決堤勝于人禍,有時天顯異象皆是世上苦難的征兆,世人雖經努力似乎也于事無補,所以有時也許是天數使然,非人力可以更改。
碧兒見這天空飄飄忽忽而下的雪,雖然不如北地極寒之地的大雪,可是忽然之間也是漫山遍地,一時之間仿佛換了人間。空氣之中彌漫的清香。雪中的碧兒仿佛如那書中所寫的姑射仙人,冰肌玉膚,眉眼如畫,透著輕靈。袁承天一時也看的癡了,心想碧兒還是這樣好看!他的腦海不禁又現當初二人在那昆侖之巔,杜鵑樹下,泉水之旁,兩人心意相通,只想天長地久……那時袁承天少年天性,那有而今這許多的煩惱,入世種種罹難接踵而來,磨煉他的心智,在出生入死之時才明白生之艱難,死亦歡樂!人生在世苦樂良多,總是忘不了以前種種情事!尤其尊師趙相承的離去,讓他倍感痛心,感到了自己的無力,眼見至親至信之人一個個離去,他真想大聲叩問蒼天高上穹,為何人生在世有出生入死,生時之歡樂,離別之哀痛!種種情由讓人情不能禁,哀不能傷,死不能安穩,生不能歡樂?也許正如那南華真人說生死,看透世情,所以超然物外,不為此生所累!正是:我自拍手笑天去,此生無牽又無掛!眼前美人皆如畫,百年之后一髏骷。生在世間且煩惱,不如且隨道長去!昆侖之巔有仙家,以手撫頂授長生!
碧兒見袁承天在大雪漫天中這樣癡癡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歡喜,心想:原來阿天還是喜歡我的。一陣北風吹過,袁承天激靈靈打個冷顫,這才從臆想中回歸現實,向碧兒看去。不想這時碧兒也向他看來,四目相視,心中不覺亂跳,仿佛鹿撞心頭,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完的滋味,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可是兩個人身處此地也不是長遠之計,而且雪壓青松漸漸下沉,似乎有折斷之危險,耳中聽到吱吱呀呀的響聲,心中不由緊了一緊,心想可要盡快離開此地,否則決難全身而退。死且不打緊,只是此時張家口危險已然迫在眉睫——因為是為京城門戶,如果丟失此城,那么京都便危在旦夕,豈不京城之中生民罹難?自己可要全力阻止,否則又是洪荒時代!
袁承天抬頭只見上方似乎有個凹進去的山洞,內中隱隱有火光一閃一滅,透著詭異,心想:不如暫且進入躲一躲,否則時間久了這雪定然會壓斷松樹。可是放眼看去,借著微光只見山石之上雖攀著葛藤,可是已然干枯,用手一扯便自斷折,所以只有另想辦法。可是一時之間也是無計可施,雖瞑思苦想也是毫無頭緒。碧兒見他緊蹙眉頭,臉上神色透著悲憫,知道他又自悲天憫人,害怕那多鐸親王用計攻破張家口,那么京城便在眼前,城中百姓豈不禍臨己身?可是現在身處危地,似乎也無計可施?
袁承天本來可以借助軒轅神劍插于石縫上去,可是他們墮下之時那長劍依舊在那石頭之中,所以現在他既便想用這法子也是不能,只有另想他法。可是……忽然他靈光一現,何不借這樹松的反彈之力上去——雖然似乎不能,可是目下也只有用這法子,因為這松樹極有韌性,想來是可以的。他便用手將這松樹上的積雪拍打掉,以減輕二人受重的力道,再借松樹彈力上去,似乎那山洞距這松樹也不過幾丈有余。碧兒見他拍去松樹上的積雪,便猜到他意欲何為,心想:這倒是個好法子!阿天真是睿智天成,總是能在危境之中絕處逢生,如果是我便不能夠……想想也是,如無此能,他又豈能夠領袖袁門上下三十萬之眾,遍布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幾乎可以與丐幫分庭抗禮,而不落下塵……
袁承天見碧兒在這里怔怔然心有所想,不便打饒于她,便輕輕出手將她抱起放到樹樹臨近石壁一邊,以免樹木震起傷到了她。碧兒不意袁承天這樣衛護自己,不由心中一暖,喜上眉梢,心中滿是歡笑,頗有喜不自勝之慨。袁承天將她放在一旁,也未十分在乎她的神情變化,因為他只在乎眼前生死攸關之事,至于其它之事也就罷了。眼見松樹之上的積雪已剩不多,便起身舒展身體,活動一下有些僵麻的身體,然后一聲長嘯,將胸中濁氣吐出。這時再行施展昆侖派的內功心法“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神功,氣走體內奇經八脈,將各個關節打通,這樣一來身體舒泰,覺得可以了,便腳下一撐,借助松樹的反彈力道高高躍起,竟好巧不巧正飛臨山洞口邊。他忽然出手扣住山石邊緣,身體雖懸空,但是好在有驚無險。他深深吸口氣,然后氣運丹田,游走手臂,手掌用力,身子已然上升。他趁勢在半空中輕靈靈一個轉身,斜刺里竄入洞中。身子甫入山洞,便自雙手伸開向外打出,以免里面有什么害人的消息機關,可是耳中只聽山石碎裂之聲,并不見有什么野獸和暗器放出,甫入洞中漆黑一片,不見光明。好一會他才適應洞中的陰暗,只見洞中空蕩蕩,什么也沒有。這樣一來未免讓人失望,可是這樣終究有了安身之所,不受風雪侵害,可是碧兒此時還在風雪交集中饑腸轆轆呢?他找尋了一塊大石坐下,瞑思苦想法子,看如何可以接碧兒上來!可是現下自己可是一無所有,身邊又無繩索之類的物事,如何可以讓碧兒上來。
他百無賴之下便又在山洞之中游走,忽然觸手冰冷,心下一驚,慌忙縮手;可是想想不對,自己觸及那物件之時它并未動彈,好像……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帶有火折,怎么一時倒忘卻了。他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心道:“自己真傻,怎么將它忘了。”在黑暗他從懷中摸索出火折,打亮之后照去,只見是一條長長的鐵索躺在地上,另一頭似乎固定在另一端。袁承天心下好奇,這山洞以前難道還有人住過?
他向里走去,愈來愈寬大,走著走著竟然見到有水流動聲,似乎從上方。他打著火折,隨著聲響尋去。不出里許竟到了一處寬大的石廳,只見里面石凳石桌盡有,另有一室還有鍋灶,碗碟之類吃飯的家伙。袁承天心中生疑,這里似乎先前住過有人,而且不在少數,因為這里頗具規模,非一般人可為。他見前面有個偌大的石室,只是石門巨大已然封死,不可以進去。可是他心有不甘,本來少年心性,本多好奇,便用掌推動,可是紋絲不動,仿佛地上生了根。可是他每每遇到困難便是越挫越挫,從不氣餒,——所以今日他是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否則心下不甘。
試了幾次,石門依舊不為所動。他有些失望,順勢坐在地上,心想:這石室里面究竟藏著什么?我非要進去一探究竟不可!”可是面對這樣的石門他想撼動無異于蜻蜓撼樹,自不量力;可是說到放棄,他心有不甘,一時不免左右為難!忽然洞中一只蜘蛛在網上行走,因為此時一只飛蟲撞在網上怎么也掙脫不了。那無助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瀕臨死亡猶不肯認輸的人失落時的樣子。袁承天心中一動,世間萬物皆有生命,應有自由尊嚴,可是現實之中卻恰恰相反,有人卻不為人道,以強欺凌,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置律法與公道于世外,這又豈是上蒼所愿意看到的?便如目下這多鐸親王和大師兄傅傳書氣勢洶洶,攜重兵壓境,如果他真的攻破張家口這座城池,那么非但守將官兵罹難,而且殃及池魚,百姓會跟著蒙難,到那時豈不死傷過多,生民更多苦難!本來上天與人,皆是平等,無所謂貴賤,可是有人居心叵測,以拔亂反正為名而荼毒天下生靈!他雖人微言輕,可是也要于這亂世之秋拯民于水火之中,否則所謂“民族大義”豈不是空談?縱然孤身一人也要去掙,因為他相信有時一個人的精誠是可以感動天地的,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他身后還有三十萬之眾的袁門弟子,更有千千萬萬漢家好兒郎,心懷故國大明之夢,誓要踏碎這腥膻遍地的人間!
此時那飛蟲已被結結實實網住,雖然體形碩大,可是這蛛網看似細小,實在堅韌非常,竟可以承受這飛蟲。袁承天剛欲將它救下,不料網上那只蜘蛛迅速爬來,從口中吐出一根碧綠的長絲,直直的入這飛蟲的頭腦。這飛蟲便不再掙扎,就此死了。袁承天見狀心道這蜘蛛好毒,可見世間非但人心可惡,禽獸之間亦是生殺予奪,這茫茫塵世之中哪有什么天公地道,分明是弱肉強食,再無天道好還!他哀聲嘆息自己不救下它,雖然它渺小,可是亦有生命,眼見得自己不能保全于它,不覺心事茫茫,總有一種郁悶在心中不能長嘯以舒情懷!因為世間總有黑暗勝于光明,所以歷來有仁人志士為了心中理想生死不顧,前仆后繼,雖然有時未必成功,可是他們依舊不會憚于危險而止步于前;便如那“反清復明”的英雄好漢,雖然歿于清廷之手,然而志氣不滅,信念不死,心中依舊是故國舊夢!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一點鐘乳石上的水滴在他的額頭。他才清醒過來,心想:自己怎么忘了山洞之下,松樹之上還有碧兒在那等自己。可是眼前這石室之門如果打不開,他終究是心中不甘。四下一看,忽見那蛛網之處似乎痕跡,細細看去,似乎是凹槽,才看下去下面似乎是放石門的東西凹槽,似乎可以左右移動,否則這石門看上去不下千鈞之重,尋常之人又如何可以將它安置上去?
適才自己只是想著這石門是里面上閂亦或有東西頂撞,以至不開,便用雙掌去推撞,試想這又豈能成功。想想不覺一笑,自己不得要領也是徒然白費功夫。現下有了竅要便可以事半功倍。他將手掌抵住左邊石門輕輕向東推動,絲亳不為所動,可是他并不灰心喪氣,因為他堅信自己判斷無錯,所以便又氣走體內奇經八脈,一股新生之力油然而生,不由得撫膺長嘯,然后出掌將這左邊石門向東移動,果然這次有了動靜,石門竟可以滑動。袁承天心中一喜,終于看到了希望。于是乎他再接再厲,氣運丹田,氣貫雙臂,雙臂使力運于手掌,以掌移動石門。喀喀聲響石門又移動寸許,然后便順其自然,不再沉重。當石門向東移開尺許,袁承天便收掌,撿起地上燃著未熄的火把,走進石室。
忽然一股刺入口鼻的氣息撲來,幾乎聞著欲嘔。他便驚覺不對,身子后躍,緊接著又翻身出去,伏身于地,果然石室之內嗖嗖射出連株羽箭,箭簇之上都是閃著噬人的藍光,可見上面淬有巨毒。那么那石室之內定然是死人——原來那入鼻欲嘔的是死人所散發的尸毒,還好自己適才反應的快,否則當尸毒入腦,行于體內便是無救了。
袁承天屏住呼息,又過小半個時辰,待得石室之內的尸毒氣息散盡,他才啟身,見到地上散落的羽箭,心想好險好險,如果不是自己反應快,只怕此時已陳尸當場,外面的碧兒又當傷心不已了。他重又拾起火把進入石室,入眼之處不覺駭然,只見這石室甚是寬大,東西有十幾丈,南北二十余丈,里面有幾百名死尸,有的身上衣物還在,似乎是前明的衣服,間有清兵的死尸,可見這山洞定是當年那些反清復明的好漢所為,可是看他們死前都是死死拿捏住對方的關鍵要穴同歸于盡的打法,可見都是抱著為國盡忠的想法。他不覺得心生感慨,想這人生之中,有人藉籍無名于世上,有人渾渾噩噩,不知正道為何物,有人卻蹈死不顧,只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執念,可以說他們生之偉大,死之榮光,因為他們不愿默默無聞于人間,那樣焉無意味,不是他們所畢生所追求的!萇弘化碧,忠義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