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于十分酒意之中見到嘉慶皇帝神情不屬,茫然之中透著無著,仿佛心事重重,不得開心顏。他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所以又是仰首飲盡杯中酒。他也開始意識有些懵懵懂懂,意識茫然,看那燈花如花,于中仿佛又見笑顏如花的清心,可是俟后又見那額駙海查布惡狠狠揮劍向這清心斫去,神情之中透著狠毒,似乎要殺之而后快;忽然燈花爆了一下,驚醒夢中人。袁承天這才意識稍醒,但是頭腦依舊不清楚,也許飲酒過多所至,所以神情便不清醒。
兩個人都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嘉慶皇帝也沒有了昔日的威嚴,似乎與常人無異;袁承天也暢之所言。當嘉慶皇帝聽他講起在昆侖派玉指峰大雪之時,去雪山捉雪雞,打雪豹,還有那頗通人性的雪山靈貓,便神之向往,心想:朕久居大內竟不知天底下還有如許好玩的事;又想朕真的如井底之蛙,只見宮墻的四角天空,又怎如袁兄弟踏遍荒漠邊城,大江南北?袁承天已是酒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由而然說起那年他和清心為逃避蘇和泰和紅智上人的追殺而枉顧性命駕雪犁縱躍下萬丈懸崖的故事!
嘉慶皇帝聽到緊張迫人之時也是不禁地驚呼出聲,很為擔心;雖然他明知袁承天和清心無恙,因為如果當時便出意外,現在袁兄弟也不會在這禁城大內給自己講故事,饒是如此也是暗贊袁兄弟生死無懼,非常人所能。
這時宮女又為二人斟酒,袁承天見為時已晚,便要辭別皇帝回去,可是沒走幾步便覺頭腦昏沉不覺地撲通倒地,已然人事不醒。嘉慶皇帝見狀很是愕然,心想袁兄弟向來酒量寬宏,區區這幾杯水酒也不至于如此吧?他心下生疑向這斟酒的宮女看去。宮女見皇帝看自己的神情不對,不由得瑟瑟發抖,以為皇帝要發難。嘉慶皇帝見這宮女怕的要死的樣子,心想:自己何苦難為于她?她只是個宮女,又有什么權謀可施。他忽然又想起皇額娘的訓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心想定是皇額娘讓人在這酒中下了迷藥,要置袁兄弟于囹圄。
他剛想到這,便聽宮門一響,幾名宮中侍衛便闖了進來,待見到地上人事不省的袁承天二話不說便將其拿下,對皇帝竟然無視便要走路。嘉慶皇帝見是恭慈太后身邊的貼身侍衛,情知他們是受命而來,所以才對自己無視,心想:好奴才竟敢對朕無視,這真是豈有此理之事?他見這幾名侍衛帶袁承天要走,天顏震怒喝道:“且住,誰給你們這樣大的膽子任意行事?”
其間一個侍衛躬身道:“皇上息怒,標下一時行事匆忙忘了禮節——捉拿袁承天是太后口諭,非是我等敢忤逆行事。”嘉慶皇帝心下吭了一下,心道量你們區區幾個侍衛也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可是縱是太后口諭,不得朕之允可也不能隨意拿人,視朕如無物,真是可惡之極,如若今兒朕不加以懲戒你們只怕以后行事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嘉慶皇帝向外喝道:“四大侍衛何在?”此時大內四大高手盡出,因為得到侍應的小太監稟報說太后宮中的侍衛氣勢洶洶跑來在皇帝面前公然拿人,這可不是形同忤逆犯上么?所以便匆匆而來護駕——雖然明知這幾名太后宮中的侍衛也不敢對皇帝怎樣,可是還是要來護駕,因為這可是他們大內四大高手職責所在,所以不敢怠慢!
大內四大高手鐵丹青、文浩然、趙長沙和阿林保齊齊而來,待見到太后宮中侍衛欲要帶走袁承天而皇帝不允,一時劍拔弩張,似乎一觸既發。嘉慶皇帝雖然不懼太后宮中侍衛,然而要他和這些下人動手終究是失了身份,于皇帝之尊不合,所以便發聲喊殿外的人,以期回應;不想這四大高手竟聞訊而來,甚是時候,心中不覺寬慰,于是負手于后,要看是太后宮中侍衛強些,還是皇帝身邊四大高手更勝一籌!
那幾名太后宮中侍衛此時進退維谷,已然騎虎難下,因為如果放下袁承天如何回去向太后回稟,可是要強行帶人皇帝又不答應,而且現在已是大內四大高手齊聚,自己這邊殊無勝算的把握,一時躊躇不下,頗為尷尬,有些不知所以。
嘉慶皇帝大聲道:“如果你們一意孤行,非要帶走袁兄弟,那么休怪朕無情,鐵丹青你們將他們幾人給我拿下!”皇帝語氣之中已然帶著憤怒!
這幾名侍衛一時不知是出手好,還是就此離去,無功而返,這真是六鹢退飛,讓人始料未及,一時躊躇不前。嘉慶皇帝見他們猶不肯退去,心下恚怒,心想:朕君臨天下,威加海外,閶闔九天開宮殿,衣冠萬國拜冕旒!一向行事隨心所欲,不受約束,今日反而是你們這幾個區區宮中侍衛難道還要造次不成?大內四大高手之所以隱忍不發,因為皇帝不發話,自有他的考慮,所以也不能貿然出手,壞了皇上的計策,所以按兵不動。
這幾名恭慈太后宮中侍衛心想這樣也不是辦法,不把這袁承天帶回慈寧宮,只怕太后非但會斥責辦事不利,更加會懲戒,所以看來今日只有冒死頂撞皇帝也不能開罪于太后;想到此處為首的侍衛躬身施禮道:“皇上如果不放行也無不可,只是太后那廂標下等無法交差,所以肯請皇帝手詔,我等也好向太后稟報。”
嘉慶皇帝聽這為首侍衛要自己手詔,心中更加有氣,不由擊節道:“渾帳,你也敢要挾朕?難道不怕朕惱將起來問你死罪?”這名侍衛見皇帝天顏震怒,身子一抖,正不知如何自處之時忽聽殿外有執事太監尖著嗓子叫道:“太后恭臨……”長長的聲音劃破寂靜長空。眾人聽聞恭慈太后恭臨,自然不敢怠慢,紛紛出殿跪拜迎接這名恭慈太后。
只見一行八人宮女執燈籠在前引導,其后是執事太監拂塵在手,神情透著莊嚴,而后則是鳳輦,鳳輦之中乘坐的便足恭太后,只見她眉眼之間含怒,因為已有一名侍衛悄俏溜出來去慈寧宮向這位恭慈太后稟報少年皇帝天顏震怒不肯放人,似乎還要將太后派去的幾大侍衛統同拿下予以治罪。恭慈太后心想:皇上焉也不知事情輕重,想這袁承天雖然此次有功于朝廷,可是他畢竟是袁門少主,領袖門下眾多弟子反清復明,是其志向,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要予以斬殺,否則只怕后患無窮,因為他們看似懦弱可欺,其實不然,只是人人隱忍不發,只待時機一到便自發難,所以未雨綢繆總是不錯的,想來也會深明大義,不會加以阻攔;可是當她聽到侍衛說起皇帝一力衛護袁承天之時。恭慈太后心中惱怒異常,心想皇上被迷心智,怎么是非不分,他也不想想天下漢人終究要恢復的他們的家國,因為漢人不懦弱,終要恢復!而現在只要除去袁承天,那么袁門群龍無首,朝廷出兵各個擊破,便易如反掌,因為到那時袁門沒有了少主,不免內部各自為政,形同散沙,人心渙散,便是剿滅最佳時機!天下沒有了袁門,清國便高枕無憂,因為其它江湖上的諸大幫派如少林、武當、丐幫、崆峒、黃山派都已臣服于朝廷,再無后顧之憂,愛新覺羅氏后人亦可享國萬年,永世如一!這只是恭慈太后想當然的想法,以為只要除去袁門,那么天下便可以永享太平,可是她卻忘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道理!
嘉慶皇帝見皇額娘宮駕親臨,慌忙跪拜迎接,口稱:“兒臣恭迎母后來遲尚請恕罪……”之類的話。恭慈太后下了玉輦見皇帝下跪,便讓他起身侍候。她則直驅殿內,猶見自己身邊幾名侍衛架著人事不省的袁承天知道自己讓那太監在酒中下的迷藥起了作用,心中雖喜卻不顯現出來,依舊神色黯然,又看了看旁觀的大內四大高手,只見為首的鐵丹青低眉下目不敢直視太后——因為那可是忤逆的行為,所以屏住呼息,不敢大聲出氣,可見皇家威嚴如此!
恭慈太后見皇帝猶自跪拜于地便請他請起,又道何罪之有的話,然后話鋒一轉,便說起袁門近來勢力大張,有時殺官越貨,你身為皇帝豈有不知?嘉慶皇帝見皇額娘問罪,心想朕豈有不知,但是顧念和袁兄弟之交,所以不忍于下手!可是恭慈太后雖不這樣想,她所顧慮者乃是萬里錦繡江山,至于反清復明的組織皆可殺之,以平后患;她今日之行為自然是要帶走袁承天加以審明,以為明典行刑,以除后患;當然她也明白皇帝定然會橫加阻攔,可是為了愛新覺羅氏的千秋萬載她也只有這樣做了,也不會眼看袁門勢力日漸張大,危及朝廷。
恭慈太后命侍衛將袁承天押入干
刑部,并命四大顧命大臣會同刑部勘問罪責。嘉慶皇帝雖然身為君上,然而卻又不得不聽命于太后——因為他以孝治天下,所以怎么可以忤逆于皇額娘,如果傳揚天下,自己身為皇帝情何以堪,只是心中隱憂,實在擔心刑部不問情由便用大刑,那樣袁兄弟未必挺得過——因為滿清的酷刑天下皆知,所以他不得不擔憂。
鐵丹青他們四大高手雖低眉下眼不敢看視恭慈,然則心中卻想只要皇帝口諭我等便照命行事,——只是皇帝噤口不言,他們自然也不敢胡亂行事,只有默默待命!
嘉慶皇帝雖有心而力不逮,只有看恭慈太后駕輦回慈寧宮,他又不得不口稱:兒臣恭迎母后回鑾!雖然心不甘,情不愿,可是也是無法,因為他有心不讓太后帶走袁承天,可是事出無由,也只有作罷,眼睜睜看著袁承天被太后宮中的侍衛帶走。
乾清宮內嘉慶皇帝郁郁不歡!這乾清宮為黃琉璃瓦重檐廡殿之頂,露出金光閃閃,威嚴盡出;面闊九間,進深五間,象征著皇帝之九五之尊,殿內有寶座,寶座之上橫楣有匾四個大字“正大光明。”此時嘉慶屏退宮女,一個人在大殿之中頗為孤寂,嘆道:“朕貴為皇帝卻不能率性而為,囿于皇家禮教,有事卻又不能親自躬親反而受制于人,這皇位于朕又有何益,索性不要也罷!有時想想朕倒不如世上的尋常之人,行為不受拘束,言語無人非議,可以朝夕無憂,山間有花,月下有酒勝似朕躬!朕每日宵衣旰食,只為天下黎民,可是天下有時未必會領朕的情,以為我們滿洲人不該擁有漢人天下?其實他們全然忘卻了天下之道,仁者居之的道理!……”忽然一個柔弱的聲音說道:“皇帝你何必自責!你只要做你認為正確的事便一無反顧做下去,何必管別人的非議?”
嘉慶轉身見是上官可情,不由苦笑道:“我想的,可是無由如此,只有勉為其難,尸餐素位過一日少一日了!”他說話語氣透著無比的頹廢,仿佛再無理想可言,心情自然糟糕之極了,頗有些心灰意懶,萬念俱灰之意!上官可情道:“皇帝你焉也自悲自棄,想古往今來的先哲圣人都是久經常人所未受之苦難,司馬遷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所為作也!你目下的這些件困難又算什么?”
嘉慶皇帝道:“我也知道你說的對,可是袁兄弟此時生死難卜,我實在擔心的很。”上官可情道:“事不關己,關心則亂;你又何必心心念念于此?”嘉慶皇帝知道她說的不錯,可是心中總覺不對,難以釋懷。上官可情又道:“有時候是天意難違,倒不如由他去吧!那樣順其自然也許更好。”嘉慶皇帝道:“可情你雖說的不錯,可是我心里卻難受,因為袁兄弟他……”上官可情道:“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便如當年明失天下!”嘉慶皇帝道:“也許是吧!有時朕想明失天下,乃是天意為之!想像其時那些漢人將領個個輕言大義,似乎要赴難殉國,可是后來一個個變節,真是無法可想!朕想輕言大義者,臨危必變節!反而是被那朱由檢妄殺的袁督師卻是萇弘化碧,忠義千秋!唉,也許自古忠臣良將都是如此下場!”
上官可情道:“皇上你總是憂慮重重,可是你總不關心自己。”嘉慶皇帝忽然問道:“可情你難道不希望這天下重回你們漢人之手?”上官可情卻道:“回不回到漢人天下,也原無多大分別,只要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由你們滿洲人做皇帝也無不可?如果天下重回漢人,可是他們卻不體恤自己制下的子民,課捐雜稅橫生以至民不聊生還不如現在,那又何苦多殺人命去爭那虛名?”
嘉慶皇帝道:“可情你幾時也有這般過人的見識,朕倒不如你了。”
慈寧宮中燈花如花,只見恭慈太后合目慈眉似乎無所看見。然則侍立著一位少女卻是心神難安——不是別人卻是清心——因為她聽聞袁承天被慈寧宮的侍衛拿去問罪,心中便是驚恐——因為她知道慈安太后一向對天下亂黨深惡痛絕,所以今次袁承天一入慈寧宮只怕兇多吉少,所以她便以向太后請安為名入宮面前太后。
恭慈太后見清心一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心想:這真是傻孩子,你為了袁承天可以舍棄一切,然則祖宗之規卻不容踐踏和逾越,你為什么這樣傻,非要與這袁承天在一起么?他可是袁門少主——是為反清復明的主力,你又何苦偏偏執念于他,難道天下除卻他再無他人——其實這位太后根本不明白: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信條?
當清心向她請安之后,旁敲側擊提及袁承天時,恭慈太后心中但覺好笑,心想傻孩子你還跟本宮使心機?她只是說這袁承天是為朝廷仵逆亂黨,已是不赦死罪已交于刑部衙門勘問定其罪責,以待將來問刑于菜市口!清心聽得暗暗心驚,只是奇怪皇帝哥哥為何不加阻攔,反而由太后一己行事,這樣不合他的性格?其實她哪里皇帝也是身不由己,雖然他想搭救袁承天可是事出無名,因為袁門的反清復明宗旨天下共知,你讓他如何向太后搪塞,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所以他只有唯命是聽,再無他法。
恭慈太后見這清心郁郁寡歡的樣子,便說道:“清心,你要明白他們漢人骨子里是最恨咱們滿洲人奪了他們天下,無時無刻不想著恢復他們漢人衣冠,所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總是不錯的。”清心心想那也未必,當朝之中不是有許多的漢人官員么?他們不一樣殫精竭慮效忠皇上?只是她雖心中這樣想卻又不能宣之于口,因為那可是仵逆大罪,既便她身為格格也是不行!她見太后對袁承天成見已深,想要開脫已是不能,已然沒有回旋余地只有告辭回將軍府——此時的將軍府已非昔可比,只因為多隆阿和那多鐸親王謀逆已成事實,雖然他們打著“清君側”的口號,可是其行為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所以其罪已定!嘉慶皇帝念及清心也未便十分難為額駙海查布——只是派禁衛軍守護將軍府,限制海查布的自由,形同囚禁;這也是皇帝仁慈,換了別人早梟首示眾,以儆效尤了。海查布被禁府中,神情越發郁悶,念及清心與袁承天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不由得愁悵叢生,幾乎發狂,可是他都隱忍不發作,只是心中默想:總有一日我要你們都后悔莫及,誰教平日你們瞧我不起。他從此下定決心要尋隙而為,發難犯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不是懦弱無能而是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到那時讓天下人對他刮面相看!只是目下只有隱忍,所以才不發作。
恭慈太后自然明白這清心的想法,可是在她的認知中祖宗之法決然不可以逾越,再者這袁承天可是反清復明的首腦,所以決不可以心慈手軟,否則清國江山便岌岌可危,當然這不是危言聳聽,要知道袁門弟子三十萬之眾,個個身有武功幾乎可以一當百,反觀清國士兵由來怠于武功,可說是人人懈怠沒有危機之感,武功廢馳,如果忽然戰爭只怕力有未逮;這一點她是知道,雖身居大內然而身邊侍衛出宮偵探天下之事盡皆向她稟告,所以洞悉觀火,是以她才悍然拿下袁承天交于刑部,勘成重罪以為明典行刑,到那時少年皇帝想開脫也是不行,因為其罪已詔告天下,已無回旋余地,迫其就范,可以說一勞永逸,天下從此太平無憂。
她見清心遲遲不肯離去,只有好言安慰于她。清心見留下也無益處,只好辭了太后回將軍府。
刑部正堂,勘問袁承天的自然是四大顧命大臣分別是慶親王端敏、兵部尚書,軍機大臣上行走匡世衡、肅親王和順與和碩親王舒爾哈齊——要知道這舒爾哈齊可是皇族之中身份最重之人——是為皇叔,與當年大行皇帝可是手足同胞,位高權重,然則卻是韜光養晦,不露鋒芒,當初那攝政王多鐸在朝中一己行事,卻不發難,因為他知道其實多鐸如日中天不可以貿然迫其就范,否則非但不能捕虎入籠,反受其害,所以只待時機便諫議皇帝一發必中,不讓多鋒有反噬的機會。其實單論機謀深遠他不如嘉慶皇帝,因為從多鐸起兵伊犁,他便得悉,然而卻按兵不動,靜觀其變,讓他一路攻城略地,這樣他的罪名無法去正名,讓他一路行惡,以期坐實其忤逆之舉,因為他知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所以暗中不動,其實早有計策,因為他知道最好的辦法是讓這位野心勃勃的皇叔死于他人之手,自己卻不露痕跡,不落殺人的惡名豈不是好?
和碩親王從來惱恨天下亂黨,尤其是這袁門——因為清心便是執念于他,以至和額駙海查布生了嫌隙,不然的話豈不是琴瑟相偕;所以今次在刑部大堂見到袁承天便面有不豫之色,他身后便是王府侍衛左秋明和大內護衛總管——七星門的鄭師道——因為他是受皇帝之命前來,明為保護周全,以防有奸人前來劫獄,其實乃是為探口風。舒爾哈齊也不能公然拒之,因為他可是大內護衛總管,職位非低,所以只好讓其聆聽參與。
袁承天此時已然清醒,當他抬頭看到“明刑弼教”四個大字,已知自己身在刑部大堂,心想:這一定是恭慈太后所為,她一心要滅天下的反清復明勢力,而袁門又是勢力浩大,三十萬之眾遍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能不讓其忌憚;既使自己歸降,只怕她也難安,未必無功,卻是有罪,所以她便處心積慮要除卻袁門,以儆效尤,以為天下從此太平,只是她還是小覷了天下漢人之中的志士仁人,縱使袁門不在,可是還會有反清復明的勢力存亡,漢人不亡,天下不亡,只因為漢人雖也懦弱,終要復國!這是埋葬在心底里的理想,是不可抹煞去除的。
和碩親王是為主審,一拍驚堂木便喝問袁承天為什么感激天恩,反而組織袁門殺官造反,和朝廷勢同水火?袁承天卻道:“天下苛政猛于虎,所以民眾憤起反抗難道有錯?”和碩親王說道:“一派胡言,胡說八道!當今少年天子。砥礪前行宵衣旰食全是為了天下的生民,每逢年荒便于賑災,難道皇帝這樣做也有錯?”袁承天道:“那只是流于形勢,所賑銀兩到百姓手中十不到一,可說是依舊貪臟橫行,毫無節制,所謂圣明天子只怕與事不附,又況且你們視我等漢人為下等人,處處透著卑視,所以凡是我漢人皆要反清復明,正所謂‘驅除韃虜,恢復中國!”
這時兵部尚書,軍機大臣上行走匡世衡也直斥其非,敢污圣聰!袁承天見他氣憤的樣子,心想:你身是漢人,卻一心為清國賣命,心中全然忘了自己的本來邦國?唉,真是可憐可悲可嘆!只是他并不覺得,因為現在朝廷委以重任,只怕他內心是感激涕零,以為天顏龍恩,是為不世之恩,祖上榮耀,家族門楣光大,似乎自己為不世之功!
匡世衡見這袁承天看自己的眼神之中分明透著鄙視,心想:真是可惡之極!一定想辦法讓王爺勘問死罪,永世不得超生,否則難出我心中惡氣。袁承天只作不見。和碩親王舒爾哈齊見這匡世衡生氣的樣子,心想:本王倒十分欽佩這袁承天的骨氣,只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本王自然不能寬大容情,否則太后一旦得悉自然震怒,看來今日倒要勸他拿出袁門名門,歸降朝廷;這樣一來可以不必問成死罪,也不至于得罪皇上,也不開罪于太后,可說權衡利弊豈不是好?對于太后他自然只有唯命是從,因為現在掌權的可是這位一向風行雷厲,嫉惡如仇的恭慈太后;可是至于皇帝也不能十分得罪,因為太后將來一旦薨逝,那么少年天子重新掌權誓必對自己懷恨殺了袁承天,自己到那時節可是無有退路,——所以現在不能定其死刑,否則后來自己可難以向皇帝交代,所以只要袁承天交出名冊,便是將功恕罪,死罪自然可免,太后只怕也是無計可出,畢竟不能完全違拗皇帝旨意,也只有不予過問,息事寧人!
所以便勸說袁承天交出這袁門名冊,他便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求肯不予死罪,可以活命。袁承天知道這位和碩親王夾在太后和皇帝中間委實難以做人,因為開罪于誰不可以,也只有學習漢人的中庸那一套手段,只是這名冊可是關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分舵的舵主身家性命,還是舵中弟子,所以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交代,古人尚知殺身成仁,舍身求義,更何況我輩?他只是緘口不言。舒爾哈齊見他并不言語,知道自己無功,心中不知為何泛起煩惱,有股無名的火,要他對袁承天用刑,他心底里卻是不肯,一時僵持不下。
肅親王和順一向脾氣暴躁,見不得有人忤逆反抗,今次見這袁承天公然蔑視他們四位顧命大臣,心中自然氣不過。他見和碩親王瞻前顧后,便走來頤指袁承天喝道:“大膽忤逆亂黨,這可是刑部大堂,王爺問話你排三阻四無予理睬,分明是心底里蔑視朝廷律法,真是豈有此理,若然不用大刑,你也不知朝廷的刑法厲害,現在你現在后悔還來的及,你要想明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是明智之舉,否則便是酷刑皮開肉綻,悔之晚矣!”袁承天自然知道滿清十大酷刑,對付天下亂黨從來都是極狠的,可說是讓人聞名喪膽,可是今日自己卻不能效那洪承疇、祖大壽之流,臨危變節,茍且偷生!只因那樣活著焉無意味,想這人之一生不過三萬六千場,定當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否則可是白來人世一場,豈不是悲哀?
他篤定主意,冷笑道:“王爺你也不用發狠,在下已將生死看淡。名冊決然不會拿給朝廷,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這時慶親王端敏緩步走來,說道:“你想死只怕也沒這樣容易。”他轉頭向和碩親王舒爾哈齊道:“咱們卻不殺他,將他關起來,放出消息讓袁門四大護法堂主前來搭救,到那時咱們布下天羅地網,不怕不一網打盡,這樣只要他們一死,便是群龍無首,量也起不了多大風浪,王兄以為如何?”
和碩親王心想也只有這樣了,只是這要上告太后,再請定奪,他們可不能私下行事,那樣有違懿旨可是要獲罪于太后,得不償失。因為當今嘉慶皇帝以孝著稱,也要學習漢人的道理,遵從太后懿旨不得有違,以為天下人表率,——又何況他們這四位顧命大臣呢?
他們便暫時將袁承天押入刑部大牢——也便是天下俗稱的天牢。潮濕的牢內,因為都是在押朝廷重犯,所以看守也嚴,厚厚的石壁終年不見光明,所以蟲蟻也便滋生,尤以跳蚤可惡,跳在人身上狠狠咬你,讓你周身巨癢,又不能十分去抓癢,因為皮膚一旦出血,便會染上病毒,毒入血液,便疾病纏身,漸削漸瘦,以至瘐死牢中的犯人多有。所以只有強忍著巨癢,那種滋味可比死了還難受,可是人在獄中又不可以自由,所以不見光的日子仿佛日子過得很漫長,有人在獄中受不了孤寂,以至癲狂而心智失常比比皆是。而獄卒對他們的困難視而不見,反而以為他們是作惡多端,該有此厄,所以往往對他們的求助往往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從來沒有憐憫之人,古人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遍看人間多是良善之人不久長,惡貫滿盈長命百歲,不知道上天的神靈可看得見這世間的罪惡淵藪?
袁承天席地而坐,雙手平覆,以氣運穴,習練本派的內功心法,對那兩位獄卒的對話充耳不聞。其中一個胖獄卒,油光粉面嗤嗤笑道:“聽說這石牢之中關押著的可是袁門少主——朝廷緝拿的天下亂黨的頭子——而且聽說他年紀輕輕便領袖袁門三十萬之眾的門人弟子,且又遍布于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可說其勢也然蓋過丐幫……朝廷如果不予剿滅,只怕天下岌岌可危!”而另一個精瘦的獄卒干笑一下說道:“誰說不是,先前我還以為是個三頭六臂的彪形漢子,誰成想卻是個英俊少年,仿佛無有縛雞之能,卻是個英雄……實在……”胖獄卒道:“實在怎樣?”瘦獄卒道:“實在出乎意料!”他們又低低胡亂說些話又自喝五幺六地喝上酒。
袁承天一心運練內功心法,對他們所說之話充耳不聞。此時已臻無我之境,體內元神正自念禱經文引導體內任、督二脈穴道真氣游走,以充體沛,其經文曰:老君閑居作七言,解說身形及諸神。上有黃庭下關元,后有幽闕前命門。呼息廬間入丹田,玉池清水灌靈根。審能修之可長存,關元茂龠闔兩靡。幽闕俠之高巍巍,丹田之中精氣微。玉池清水上生肥,靈根堅固老不衰。中池有士服赤衣,橫下三寸神所居。中外相距重閉之,神廬之中當修治。玄府氣管受精府,急固子精以自持……
忽地有人道:“不可以……”接著便是獄卒的阻攔:“格格不可以,沒有太后懿旨是誰也不可以探視……”接著便聽啪地一記響亮耳光打過。接著獄卒哎呀一聲,卻又不敢還手,委屈的幾乎要哭。接著便是一個女子嗤道:“下賤的奴才,你也敢攔我的路……”袁承天被這聲音驚動,只好收斂元神,舒腰長臂起身,透過牢門上的窗子可見有個少女正向這邊牢房走來,不是清心卻是誰?
清心此時已是怒氣未消,大約還在為適才獄卒對自己怠慢而耿耿于懷,其實她大可不必,因為本來看守這天牢本就事同非小,干系重大,任誰也不可以玩忽職守,否則便是殺頭之罪,也不怪這獄卒攔阻;可又偏偏遇上這位脾氣焉大的清心格格,于是憤怒之下便出手打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獄卒。自然這獄卒不能還手,只有眼看著這位清心格格來到關押袁承天的牢房。她二話不說,用從那獄卒手中奪過的鑰匙打開石牢的鐵門,正見袁承天神情憔悴,可是卻掩不住他的英俊之氣。
袁承天見清心此時便在眼見,心中直如翻江倒海,有種欲說還休的感覺,一時覺得世事無常,人生的際遇有時就是這樣怪,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遇見生命中的那個人——是一見傾心——又仿佛好久以前在什么地方相識相見,也許這便是前緣所定,是今世的孽緣,伴隨一生無法解脫,也許只有自度,再無他法。
清心見袁承天身上破衣爛衫,可是依舊掩蓋不了他的絕世風姿——不是潘安那般書生意氣,而是肝膽昆侖,壯志說天闊的英雄豪邁。她再也顧不得世上的禮教束縛,便撲在他肩臂嚶嚶哭泣,讓人聽來肝腸寸斷——人世間的所謂真情多是愛而不可得,只有埋葬心底最深處,從不與人售,因為孤獨寂寞為我所獨有,天地萬物為我伴,長風萬里引我路,冰雪洗我靈魂,世間憂患催人覺醒,只因大義在人間,從不會湮滅無聞!古人曾經看今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想起世上多少英雄豪杰,覺得自己倘若碌碌無為豈不可恥!又想起爹娘幾次三番在夢中告誡自己不可以懈怠,莫忘了自己本來的面目!所以他在憂患之中從來都是苦中作樂,世間之苦,唯有自度!
袁承天見清心哭得一發不可收拾,便用手拍她的瘦削的肩臂,說道:“清心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也越發傷心起來!”清心這才收住淚水,抬頭見袁承天神情茫然,不知心有何想?好一會他才說道:“你回將軍府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清心萬萬未料到袁承天說出這話來,不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所說的話,似乎老早就想說了,只是壓抑在心中無法說出,今日正當其時,所以說了出來。
清心退下幾步,幾乎識不清袁承天的真面目,不知他所說之話可是出自真心,亦或是為了其它。袁承天見她猶疑的樣子,又說道:“清心你走吧!額駙海查布還在府中等你!”清心見他說話不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的樣子,心中不禁萬千苦楚,自己冒著被太后察覺懲罰的風險來這刑部大牢見他,可是人家似乎全然不領情,對自己無視,想到自己一世孤苦,額娘早去,留下自己本想世上有袁大哥是她心中所念,所以才有活下去的勇氣,否則早去那時,了卻這世上萬千煩惱豈不是好,可是今日一見,袁大哥似乎完全變了性情,不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壯志說天闊的無畏少年,而今他似乎也在重重憂患之中明白生非容易死不甘,問蒼茫大地哪里是我家?
清心看著袁大哥瘦削的臉,見神情之中透著悲苦,知道他這一生以來多受苦難,遍嘗世間辛酸,然而從不一蹶不振,總是在困境中先知先覺,勇敢站起來,因為他相信既便是人微賤如草,也有承照杲杲陽光的時光,上天本應對萬物一視平等,無所謂貴賤;可是世上卻不是這樣,有人任意踐踏別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所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世事艱險,活著只有勇敢面對千萬重惡,因為惡人不消,好人只有遭難,所以師父趙相承才說,世間大道,殺惡人既是善舉,不必內疚于心,只有天下好人長久也就是了!
袁承天只所以如此決絕自有他的想法,只是他又不能說給清心聽,所以只有再傷害她一次,希望清心自此而后遠離自己這個不祥之人——因為命格天煞孤星的人,總是無意間禍及周遭至親之人,所以他不忍見清心為自己所傷害,只有恨下心來讓她走。
清心又怎知袁承天所想,心下還以為袁大哥變了心,所以對自己不管不問。她揾去淚水,心想:由他去吧!便頭也不回走出天牢。那個獄卒見這情形自然也不敢相問,只有躲得遠遠的,害怕這位格格一時性起殺人也是有的,因為他們這些人在皇室貴胄眼中便是命賤如狗,便是殺了也是隨手之勞,人家可是毫發不傷。所以獄卒們遠遠躲開了去,不敢招惹這位清心格格。
袁承天見她出了天牢,心中長長出了口氣。他整了整破衣,神情鎮定道:“王爺清心走了,你還不出來!”只見從一扇巨大石柱之后施施然走出一位王爺卻是清心的阿瑪——和碩親王——舒爾哈齊!
舒爾哈齊見了袁承天笑道:“你知道本王為什么不給你上枷鎖么?”袁承天道:“因為王爺賭定在下一諾千金,決不會做出出爾反爾之事,所以才不事枷鎖!”和碩親王笑道:“本王就知道袁門少主言出本踐!本王不讓他們給你上枷鎖,是為了你袁門的面子,亦是為了清心!”說到清心他神情又黯然起來,想起了清心的早逝的額娘,長長嘆了口氣:“清心這個傻丫頭,她一定倔強,認定的事任誰都不能讓她回心轉意……我亦知她于你心有所念,夢有所想,可是你們終究不可以在一起,只因滿漢不通婚,再者便是皇太后的心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便是當今皇帝也要遵從,所以……”他不再說下去,因為觸及傷心之事!
袁承天自然知道這位王爺所言非虛,但是說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時并不認同,因為天下漢人也并非都是心懷明室的,也有人效命于清廷;朝廷之中也有人心懷二志,想著反清復明,只是因人而異,一概論之便有失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