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事后第一次看外公的照片,是外婆家那會客房間里寫著‘光榮退休’四個大字的照片,相框上還裹著一束大紅花,格外醒目,像極了古時候婚嫁時男子披戴的紅禮花。當時不認識那四個大字,但是有大紅花在,我就知道那是好事。
外公退休時是副鎮長,他覺得這是他能當的最大官了。
那一年,舅舅一家想在縣里買房子,外公拿出了平時存下來的工資和退休金,每個月還幫著補貼些房貸,一家人生活有些拮據。有次和爸爸聊起了這事,爸爸也是嘆著口氣,說,你外公就是個榆木腦袋,你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后面我才漸漸知道了外公的從部隊里轉業后的事情。
轉業前,外公在部隊屬于享受‘正連副營’待遇的軍官,轉業后就被分配到我們縣城的公安局當局長,這好賴不小的是個實權官,在縣里也是能說得上話的。那是槍都已經分配好了,可等出任后幾天,外公就請辭了,給的理由是,我沒怎么讀過書,不怎么認識字,在公安局局長這個崗位我勝任不了,會有負黨對我的期望。當時縣里的領導都說了,文書工作有秘書在,你就負責分配任務和日常局里的事務管理。可他不肯,申請調到其他崗位,最好是對文化程度需求不高的那種。
后來,他去當地林業局當局長了。按理說,當林業局的一把手也是平時布置任務之類的,但是他看了當時的財務報表,局里賬面上的虧損已經到了四五十萬的數額了。于是他當兵的沖勁又上來了,帶領著工作人員身先士卒,天天往大山深處跑,親自伐木工作,也親自給那些伐木工人測量所伐采的木料直徑和長短。那些伐木工人為了不被測量人員故意少量長度和直徑,偶爾會拿來一些當時的‘補品’——白糖。當拿給外公的時候,外公用手捻了一小撮,放嘴里嘗了,說,很甜啊,你的‘禮’我收到了,這些多出來的拿回去給你家小孩補身體,以后也別送了,不管你送沒送禮,我都是按照我手里的尺子測量的,我的尺子的國家發放的尺子,給大家測量的長度該是多少,就是多少,別擔心。轉過頭對其他工作人員說,你們也一樣,不準收‘禮’。
在外公對林業局里的工作進行一系列的整頓和改革下,局里不僅扭轉了虧損,還盈余了三十多萬。當然,這是在他離開林業局的時候。
離開林業局的理由也一樣,他沒啥文化,只能干些身體力行的事情,同時希望回到自己老家做事,離家人近一點,平時可以回家吃飯。
回到老家,被安排到鎮上當鎮長,外公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主抓鎮上的工作事宜他干不了,強行就職會對不起黨。于是要求當個副鎮長,配合鎮長和書記工作就行,這個崗位,他干得放心。
爸爸有時候會經常感慨,但凡你外公膽子大點,當時在公安局里把局長就這么當著,多少怎么也是個正處級干部了,咱們家里也不是這副光景了。你小姨也不用一直在深圳打工,一年回來一次;你舅舅也不用去學雕刻,后面買房也不用把你外公的退休金拿出來;咱們家搭上點關系,大家都能被安排個工作,不用到處奔波了,可以生活得更好。我問到,你和我媽是相親的吧,算算日子,應該是外公回家當鎮長的時候吧?如果外公是那樣的人,你覺得他會瞧得上咱們家一窮二白,這么‘干凈’的農民身份嘛?!會讓我媽‘下嫁’過了嘛?我爸說,也是,我們就這么發發牢騷,隨便聊聊,咱們現在靠自己在家努力賺錢,也過得不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