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兩人相視無言，查倫還得在這沖擊地事實面前再度整理思緒，而米爾娜也想盡快結束這次談話，好讓自己快點擺脫這些可怕的記憶。

　　“就是這么湊巧，查倫中尉，誰知道賈米托夫為什么會在那種時候，把這么機密的MS送到30號致命地附近測試。”米爾娜話中有話，身為提坦斯的間諜，其實這句話已經很明白了。達斯-塔姆阿系統，作為一個戰斗力超群卻并不穩定的系統，因為承載了太多的機密，依然成為了賈米托夫下達處決令的最好借口，30號殖民地是這樣，馮-布朗是這樣，難保如今讓萊奧涅克號帶著這個瘟神來到SIDE-6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米爾娜淡淡地幾句給了查倫忠告：“中尉，你知道現在幽谷的幾只部隊正在向乞力馬扎羅山移動，而SIDE-6這里也有反對提坦斯的苗頭……”

　　“把達斯-塔姆阿系統弄得這么神秘，到頭來就為了當做屠殺的借口嗎？他們還準備朝這里也投放G-3毒氣嗎？”

　　查倫難以相信支撐著達斯-塔姆阿系統的，就是如此簡單殘忍的理由。原本自己還一廂情愿地認為，當初所愛那個妮妮安悲劇，就和自己甘愿成為間諜一樣，起碼可以換來一時的太平。結果，無論是自己還是妮妮安，都依然是七年之前戰爭留下的孤魂野鬼。不但自己無法得到安息，反倒不停地繼續禍害人間。他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但胸口卻感覺像生了根一樣，牢牢地將自己的身體拽在了椅子上，查倫無法分辨這種壓抑無力的感覺是什么，或許這就是久違了的“內疚”。

　　“不可能……不可能……”查倫的失望多少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猛甩了兩次腦袋之后才恢復了冷靜。此時換做他冷冰冰地看著米爾娜，對面坐著的這個女子一下子變得如此熟悉，就好像不是只見過幾面、互換情報求生的間諜，而是每個人記憶里都會出現的鄰家女孩，走過7年帶著血腥的硝煙，也只得豎起厚厚的防御一樣。查倫可以確定，米爾娜沒有出現在達斯-塔姆阿系統的幻覺里。但重新審視這個女子，查倫又迷惑了，她的語氣中不乏厭惡提坦斯的詞匯，為什么她又愿意為提坦斯效力呢？

　　“米爾娜……”

　　“我想達斯-塔姆阿這個問題，我回答得足夠清楚了。你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中尉，好好想想，別浪費了。”

　　“米爾娜……既然你知道達斯-塔姆阿的內幕，那你為什么還要為提坦斯做事？為什么容忍提坦斯拿著這個火把到處放火？”查倫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現在這個疑惑不斷彌漫，覆蓋了之前準備好的數個問題，“米爾娜……你到底是誰？”

　　“查倫中尉，你確定要把你的機會花在這個無聊的問題上嗎？”米爾娜疲憊的臉上再次露出笑臉，但是這次有些不同，這笑臉不光是嘲笑查倫在這種緊要關頭竟然還執著于情報人員的身份，似乎也在嘲笑造化弄人，查倫的問題正好也問到了點子上，“我提醒過你，就和這次結盟一樣，局勢瞬息萬變，多問些有用的情報吧……”

　　“我就想知道這個……米爾娜”查倫回絕了米爾娜的好意。此時，縈繞在他心中的疑問已經不光是如何在戰場紛繁復雜的變化中生存下來，竟然有了些許額外的奢望，正是那一絲奢望，讓查倫急切地想知道米爾娜身份的真相：“你是誰？為什么知道了達斯-塔姆阿的底細還為提坦斯做事？”

　　“中尉，你覺得如果幽谷，他們率先獲得了達斯-塔姆阿系統，他們會直接把它封存，讓測試強化機師過上正常的生活嗎？”米爾娜并沒有直接回答查倫的問題，她的反問卻一針見血，讓查倫無話可說，“你當然不這么想，否則在月球附近遇到幽谷部隊的時候，你就不會這么拼命了……”

　　“對你不了解的幽谷，你自然沒有信心，那我換個問題。”米爾娜不依不饒，蒼白的臉上，眼睛卻逐漸有神起來，“中尉，對于自己的主雇你或許更有自信，阿克西斯獲得了達斯-塔姆阿系統，他們會不把它使用在MS上嗎？會讓這些強化機師過上正常的生活嗎？”

　　“……”

　　“中尉不回答，不止是因為達斯-塔姆阿的前身是弗拉納岡機關開發的吧？看來，阿克西斯并沒從吉翁一年戰爭的失敗里學會些什么啊……”

　　說完這句，米爾娜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柚子茶，似乎是在刻意回避與查倫的視線接觸。如果說她已經通過訓練，成為一名出色的間諜，那也是在不久之前。和自己一樣，查倫能從她的舉止里看到僅剩的一絲情感，那一點點情感讓她還在乎談話雙方的感受。

　　“其他人也會使用暴力，不代表你就可以濫用！”查倫多少有些詞窮，只能慌忙地占領道德的至高點，“米爾娜，這不是達斯-塔姆阿系統可以被這樣濫用的理由！”

　　“如果說我曾經有機會阻止這個系統上線呢？”米爾娜又是淡淡地一句，但觸及她自己的過去，神情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任何人對于年輕的回憶總有難以表述的情感，但米爾娜臉上，“后悔”的神色溢于言表。眉毛低垂，看著桌面，漂亮的嘴唇也彎成拱形，疲勞讓她無力掩飾臉上的表情。

　　“你有機會阻止達斯-塔姆阿系統上線？”聽到這句，查倫可以說大驚失色，但作為連接過達斯-塔姆阿的人，在系統里又從未見過米爾娜的映像，讓查倫對這句話無比好奇。眼前這為帶刺的薔薇又是如何與這個罪惡的系統產生牽連的呢？

　　“我剛才也說過，聯邦軍早期的次代MS計劃中，也有名為NT-1的項目。”米爾娜疲勞到幾乎閉上了眼，但她依然保持淑女的坐姿，只是語調也不似之前那樣自然，“NT-1原本是為一年戰爭的那位英雄，阿姆羅-雷設計的。而我……正巧，就是那臺NT-1的測試機師……”

　　“你就是克里斯汀娜-瑪肯吉？！NT-1的測試機師瑪肯吉？”

　　米爾娜沉默無語，似乎默認了查倫的猜測，這讓他瞬間感覺就像是站在殖民地的減壓倉里，沒來得及穿宇宙服就一下子被吸進浩瀚的宇宙空間一樣。真相猶如有了重量一樣直接沖撞到你的胸口，就像在宇宙空間窒息了一樣。胸口噴涌而出的疑問和念頭，就好像在負壓的宇宙空間，身體里的壓力快要向外爆裂，讓這些想法都從胸口迸發出來一般。查倫此刻又多處了好多問題想問，卻已經不知道從哪個問題開始。

　　“既然查倫中尉看過我的資料，我可以理解中尉驚詫的是什么……”米爾娜用左手撫了一下自己深褐色的長發，頗有留戀地說，“中尉應該知道，那次康復之后，我退役去做了歌手。唱片公司說我原來棗紅色的頭發顯得太張揚，臉對于流行歌手來說也圓了一點。所以讓我去做了簡單的整容和抽色素手術。”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我害怕了……對于真實的戰爭害怕了。僅有的兩次戰斗里，盡管我都贏了，但我也發現其實我無法做一個合格的MS機師。”米爾娜抬了一下眉毛，眼神再度飄向左下角，“到處都是爆炸、轟鳴！發瘋一樣的炮彈、停不下來的震動！當時我覺得，只有遠離MS，為別人和自己唱歌才能忘掉戰場上見到的一切。”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查倫重復了一遍，他開始懷疑世間是否有輪回。如果米爾娜和她堅稱的一樣，就是當年NT-1的測試機師克里斯汀娜-瑪肯吉的話，那當年巴納德-伍茲曼在圣誕節前夕毀掉NT-1時，面對的就是眼前的女子！而巴尼毀掉高達NT-1，成為吉翁英雄形象的代價，也正是喪生與米爾娜的手里！查倫心中那個這么多年來一直縈繞心中的疑問再度膨脹起來：以扎古改的性能和巴尼優柔寡斷的個性，到底是如何擊毀了當時最新銳的NT-1。而眼前的米爾娜，又是為何被選為NT-1的測試機師的？在看遍了提坦斯的惡行之后，是什么在支撐著她為提坦斯收集情報？

　　“不！米爾娜，你明白我問的是什么，我不想再重復一遍了。你知道這么多之后，為什么還在為提坦斯效力？就因為他們給了你機會去駕駛NT-1？就因為NT-1是毀在你的手上的？”思緒里混進了那位內向但堅毅的青年巴尼，查倫似乎有些無法控制情緒，或許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巴尼身上投射了對于早逝弟弟的情感，查倫竟然對眼前的米爾娜產生了一絲恨意，“那你又是憑什么能去開NT-1？父親給你的大玩具？哦得了！這種玩具只會留給男孩！”

　　面對劍拔弩張的查倫，蒙西亞已經投來了警惕的目光，但是這個偏遠殖民地的桌游吧似乎歷經數個間諜在這里勾心斗角，讓老板娘也能分辨出來，現在的局面還在可控范圍內。

　　“中尉我說過，我本有機會阻止達斯-塔姆阿系統上線，這不是謊話。既然查倫中尉知道NT-1，那中尉沒覺得聯邦軍高層對于這臺新銳MS的待遇很特殊嗎？”之前的間諜經歷讓查倫已經知道，NT-1計劃的隕滅包含著聯邦軍和阿克西斯雙方的交易，靠相互犧牲掉NT-1和基西莉亞殘黨，獲取各自都需要的利益。而米爾娜之后的話告訴查倫，在聯邦內部，對于這次交易都分裂出多個利益集團，“按照交易，為了引出基西莉亞殘黨艦隊，NT-1被送到了這個偏遠的殖民地，這似乎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在那次作戰康復之后，我就開始不斷的問自己‘為什么這么新銳的MS會讓我這個菜鳥機師來測試？’”

　　“你什么意思？”

　　米爾娜希望這七年間的經歷和記憶都只是一段幻覺，她似乎更相信幻覺，瞪大了眼睛看著查倫，似乎在想象查倫能從達斯-塔姆阿系統里見到怎樣的幻覺，那些幻覺能否治愈自己的創傷：“查倫中尉，你不覺得這場戲演得太過了嗎？既然NT-1在這里就能足夠吸引基西莉亞殘黨，那有機會留下完整的NT-1不是更好？就像之前的查布羅，聯邦軍的確犧牲了查布羅，但也不是提前撤出了大部分人員和重要的物資嗎？為什么NT-1就必須被獻祭掉呢？連同殖民地這么多的軍人們一起？”

　　“NT-1被毀掉也是聯邦軍計劃的一部分？”盡管對這個疑問早就有所懷疑，但是聽到當初那個NT-1的機師道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讓查倫寒顫不已。

　　“沒錯，查倫中尉，交易并沒有那么簡單。在達斯-塔姆阿系統還沒有鬧出30號殖民地事件之前，它在聯邦軍內部的主要對手，就是NT-1為主的NT系統計劃和高云中將主導的GP系列計劃。”米爾娜的敘述也逐漸沒有頭緒起來，似乎不是單純的疲勞，一直不太自然的雙腿姿勢讓人懷疑她是否還有傷在身，“我原本以為，做了歌手之后一切都可以忘記，查倫中尉，我想身為間諜的你應該可以明白那種感覺……每天干著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事，靠唱歌來慰藉那些寂寞的大兵，似乎自己天生就是做這行的，從來沒碰過MS，完全洗掉了那些罪孽一樣……”

　　米爾娜的思緒已經在回憶中迷失了，就像她所說的，查倫明白，那種沾上情報就無法抽身，明知道有很多事不知道更幸福，卻還是把自己變成一個傳遞信息的軀殼的奇怪感覺。

　　“那就是在我做歌手之后的頭一年圣誕節，這里還是個正常的酒吧，正在舉行慶祝那場勝利的音樂節，你看查倫中尉，我都記得，我那天唱的頭一首歌是翻唱《回憶上千萬》……在我唱的時候，我注意到舞臺下有兩個人并不是來玩的，他們假裝很嗨的搖擺著，但是身邊的男人拿出賽文古董玩具出來搖晃的時候他們卻帶著厭惡一把推開，他們根本沒聽過這首歌，只是裝得喜歡這首歌而已。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詛咒那次戰斗時候讓我總是這么神經過敏。中尉，那兩個人就像在新奧克蘭的我們一樣，是兩個間諜……”

　　“他們或許是新手，我唱完沒來得及卸妝就偷偷地聯系了軍警，軍警盤問他們之后，發現他們只是隸屬于高云中將的情報員，正在交換NT-1事件的調查情報。放他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厚著臉皮問我要簽名，看來那時候我也有點小名氣哦！中尉！他們問我簽名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們手上賈米托夫的名字和吉翁軍獨眼巨人部隊的標志！”

　　“你在做間諜之前就知道獨眼巨人部隊了？”

　　“是的，查倫中尉，其實在那年的圣誕節之前，我就見過巴納德-伍茲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