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后面的故事，無論我有沒有被高云中將知曉進入特務部隊，我都能猜出來。巴尼和我一樣，也是被扔進NT-1這個輪盤賭的倒霉砝碼之一。但是巴尼他擁有了自己的自由意志，中尉！他堅持要干掉我駕駛的NT-1，是為了避免吉翁軍向這里發(fā)射核彈……你看！多么可笑！一個吉翁軍的新兵在拼命守護這個殖民地，而我……當年那個測試機師，苦苦要留住的MS卻是這個殖民地的災星！”米爾娜的語速越來越快，就像是在播報提坦斯枯燥無味、定式重復的新聞一樣，“在高云中將那里，我明白了NT-1到底承載了多少東西。除了你們那邊無聊的繼承權(quán)之爭，還有聯(lián)邦內(nèi)部的次時代MS競標賽。賈米托夫，為了確保他手下的達斯-塔姆阿計劃最終獲勝，靠他的權(quán)限把NT-1送到了這里，允許了我的破格提升，讓我這個菜鳥成為了NT-1的測試機師，他還私自調(diào)度，減少了這個殖民地附近的巡航，他就差下令阻止巡洋艦隊擊沉帶著核彈頭的吉翁艦隊了……迪拉茲之亂的時候，他也是故技重施，故意將當時稍占優(yōu)勢的GP系列送去了最前線，迪拉茲殘黨劫奪GP02只是意外之喜，不但給GP系列抹上了更多灰泥，還在金平島一下子干掉了嘉米托夫過半的政敵。中尉……我明白那種感覺，欺騙自己成為間諜掌握著情報，就能把握在這場瘋狂戰(zhàn)爭里的命運…….不過你我都逃不過，逃不過棋子的命運……”

　　“你是高云中將手下的間諜？可是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提坦斯，為高云中將的政敵在服務啊！”聽到了米爾娜間諜生涯的軌跡之后，查倫愈發(fā)糊涂了，眼前這個同樣受戰(zhàn)爭和命運捉弄的女子，是不是被這荒誕而又殘酷的經(jīng)歷折磨得錯亂了。但是查倫又有一種偶遇知音的感覺，自己又何嘗不是走在壓抑自虐和錯亂復仇的邊緣。自己的命運和幸福，實際上是被綁架了殖民地民意的扎比一家毀掉的，而現(xiàn)在自己為之效力的，卻正是扎比家的繼承者米涅芭-扎比。無論哈曼-卡恩如何動用權(quán)術(shù)實際控制著，阿克西斯都是扎比一家的延續(xù)，那個殖民地獨裁者死而不僵的分身。自己在“過期甜點”的生涯，無疑又助長了一個新獨裁統(tǒng)治的可能。另一方面，弟弟的生命，又無疑是聯(lián)邦軍在戰(zhàn)場上奪去的。盡管知道，任何一個軍人在戰(zhàn)場上都不會手軟，就如同自己在查布羅阻擊戰(zhàn)時遇到久友時一樣，讓弟弟喪命的機師只是和自己一樣，在履行職責、在戰(zhàn)場上掙扎求生而已。然而自己如今又在做什么？在“過期甜點”的生涯除了茍延殘喘自己的生命之外，已經(jīng)徹底偏離了對于聯(lián)邦的仇恨。幽谷這個新生勢力，讓提坦斯和阿克西斯逐漸產(chǎn)生了共同利益。無論是表面上鎮(zhèn)壓殖民地暴動的工作，還是幕后的情報交易，查倫也已經(jīng)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提坦斯屠夫了。

　　“你退縮了……”

　　“我退縮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只是查倫從米爾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反而多了一份不安；米爾娜直面了自己的怯懦之后，反而有一份坦然：“中尉，你說的沒錯，我的確退縮了。從原先那種孤膽英雄力挽狂瀾的幻象中退縮了。我原以為為高云中將的間諜工作，可以揪出賈米托夫的狐貍尾巴，就能讓side6七年前那個圣誕節(jié)悲劇的罪魁禍首都得到懲罰，就能讓巴尼和那年應該已經(jīng)死掉的克里斯汀娜-瑪肯吉得到安息。但我錯了，中尉，了解越多情報我就陷得越深，我就更清楚賈米托夫所做的這些，只是禮尚往來。我曾經(jīng)要求傳遞情報給吉翁間諜，包括賈米托夫在內(nèi)的兩幫聯(lián)邦高層的行程路線，高云中將特批的秘密行動。中尉，所以請你理解我問了你那樣的問題，因為類似的問題到現(xiàn)在還在折磨我：如果迪拉茲之亂的時候，是高云中將贏了，賈米托夫輸了那又如何？就不會有今天的戰(zhàn)爭了嗎？你，我的中尉，巴尼的朋友，阿克西斯過期甜點的間諜就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嗎？”

　　“米爾娜，我不能回答你上帝才知道的事……”

　　“哦！上帝！……”

　　米爾娜帶著苦笑從窄小的窗戶望著外面，臉上帶著一絲失望，就像是一個追問父親“星星有幾顆”的女孩。但她又明白，一個同病相憐的病人只能用來探討病情，無法相互療傷，她愈發(fā)覺得，查倫只是自己在殖民地的一個同類而已。

　　“中尉，我退縮了。我不可能繼續(xù)堅持那種虛無縹緲的正義和恩仇。如果我0083年繼續(xù)為高云中將賣命，如果殖民衛(wèi)星沒有再次墜落地球，聯(lián)邦可能就這么永遠勾心斗角地這么繼續(xù)下去。我無法忍受這種持續(xù)的煎熬了，那種急切報復的心情被利用，所有努力被推向反方向的煎熬。”米爾娜收起苦笑，緩緩推開了面前的杯子，似乎覺得自己已經(jīng)充滿罪惡，不遠接近任何其他事物一樣，“我被蠱惑了，被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如果只有提坦斯最有可能，也愿意成為那個壓抑一切反抗勢力，做到強權(quán)統(tǒng)治下和平的話，為什么不試著相信提坦斯？為什么還要在不同勢力之間做平衡，看著這場僵局繼續(xù)下去？”

　　“米爾娜，迪拉茲之亂的時候，你沒有送出那份情報？”查倫有些恐懼地仍由自己的想象力飛馳著，“你沒有送出那份情報，救了賈米托夫一命？”

　　“我只是不想再繼續(xù)了，中尉。我不想再繼續(xù)有像你我和巴尼這樣的人，被欺騙、被利用、被拋棄在戰(zhàn)場上，我只是想加快戰(zhàn)爭結(jié)束的腳步。中尉你覺得哪種人更可悲？在平靜生活的某個下午被突然墜落的殖民地掩埋在自己家里；還是被灌輸了結(jié)束戰(zhàn)爭的虛幻目標，在戰(zhàn)場上掙扎求生，最后死在自己的愛人手里。中尉，你覺得迪拉茲之亂那些無辜的地球居民可悲，還是巴尼可悲？”

　　查倫這才明白米爾娜身處的困局，她現(xiàn)在深陷在復仇和正義兩難的迷宮里，從其中任何一個出口出去，似乎注定留下無法愈合的傷口。米爾娜在嘗試尋找那個均衡兩者的出口之際迷失、脫水，幾乎已經(jīng)被磨去了意志，或許現(xiàn)在沖向那個留下傷口的出路，已是她唯一的選擇。對于這種選擇查倫無從指責，自己也是指這個迷宮中尚未窒息的困獸之一，查倫只能提醒米爾娜，不要過多地盤旋于情感的漩渦：“這選擇題不公平，米爾娜。你無法讓我在我認識知曉的人與陌生人之間做選擇！誰都不能公平地面對這種選擇題！”

　　“……”

　　米爾娜再度陷入長考，只是這次，她的臉上由陰轉(zhuǎn)晴，甚至挪了一下椅子的位置，讓窗口傳來的狹窄光線有機會照到自己的臉。她輕舒長發(fā)，就像是此時她耳中響起了振奮的旋律，只是那旋律是治愈的彌賽亞還是高昂的鎮(zhèn)魂曲就不得而知了。

　　“查倫中尉，我們有約在先，按照同盟關系，我們今天可以平靜地從這里離開。但是作為職責，我不能保證之后你是否會受到監(jiān)視，尤其是在你告訴我那種摩斯碼通訊方式之后。”米爾娜意味深長的說著，他對查倫的感情也是復雜的。如果說她對巴尼有純真簡單的好感；那么對查倫就是一種類似父親的奇怪情感。作為間諜前輩和巴尼的朋友，米爾娜曾經(jīng)期待過，查倫能為她指引方向。但就像所有父親一樣，查倫最后還是讓米爾娜失望了，對于同樣的問題，查倫沒用辦法給她答案，或許，查倫自己在其中陷得更深。

　　“克里斯汀娜，好吧，或許你現(xiàn)在就是米爾娜，已經(jīng)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看到蒙西亞踱步到了門口，用溫柔但不容置疑的眼神暗示自己。查倫知道這次談話就這樣戛然而止了，如同久歷中國“端茶送客”這種節(jié)約大家時間的官場禮法一樣，在這里，“蒙西亞的凝視”似乎也是一種優(yōu)雅卻無從拒絕的逐客令。

　　但是查倫莫名地產(chǎn)生了一種責任感，一種希望給與米爾娜凈化和治愈的可笑愿望。哪怕自己對于妮妮安的這種愿望都不似這樣強烈；哪怕自己的內(nèi)心其實更渴望別人的凈化和治愈；哪怕自己明知道這種念頭或許是在繼續(xù)巴尼那天真的努力。

　　“謝謝你，米爾娜……”查倫突然有些明白了，自己這七年來的茍延殘喘并不是毫無意義的，或許那些無謂的謊言和奔波，就是為了在這短短的幾個月里，見到阿爾弗雷德、凱-西汀、米爾娜和妮妮安。這些人帶給自己關于他們，關于巴尼的故事，賜予自己荒誕間諜生涯新的意義，“你讓我明白了，在另一個世界見到巴尼的時候，該怎么和他打招呼……說實話，我原以為自己會害怕在天堂見到他。”

　　查倫依然遵守間諜的守則，雙手撐在桌面目視前方，以緩慢的起身動作示意自己沒有惡意。不過這個起身非常慢，足以讓他與米爾娜做完稍長的道別：“我只希望，等米爾娜你在那個世界見到巴尼的時候，不必考慮自己該說什么……或者說，在那里你愿意見到巴尼嗎？”

　　談及對方的生死，或許對其他人來說是一種嚴重的挑釁，但是對米爾娜明白查倫的用意，她轉(zhuǎn)過旋轉(zhuǎn)椅，背對著查倫回答道：“我剛做歌手的時候，有個小報記者問過我這個問題，我當時回答他‘巴納德-伍茲曼？那是誰？’不過以后有任何人再問我的話，我會按事實回答他，就像今天坦誠告訴你一樣，中尉……你會覺得我這只是逢場作戲嗎？中尉？”

　　“如果你在新奧克蘭的時候這么說，肯定是在逢場作戲，但今天……你沒有”

　　查倫整理了一下自己被真相打亂的思緒，嘲笑了一下自己出門之后得繼續(xù)逢場作戲，單著一種奇怪的期待和希望走出了包間。

　　“哎呀，老板娘也這么厲害！真沒想到……”

　　剛邁出包間一步，查倫就換上一副異常失落的表情，扮演起落魄的挑戰(zhàn)者。

　　“喂喂！果然連老板娘都贏不了嗎？怎么這么久？想挑戰(zhàn)傷疤騎士，大叔你重新收一套牌吧！”

　　“桑迪，可別小看人哦！第一局我花72回合才做掉這位大叔，你記得自己能撐我的牌組幾回合嗎？”

　　“哈哈！”

　　“切！不就是個烏龜流嗎！”

　　那個躁動的青年桑迪不出意外地冷嘲熱諷起來，但立刻被蒙西亞的反問塞住了嘴，一旁的其他玩家也不約而同地哄笑起來，可見桑迪在老板娘身上吃到過一場很難堪的敗仗。不過查倫的視線轉(zhuǎn)向了吧臺上老板身邊的服務員：年輕、消瘦，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短碎發(fā)與他的臉搭配卻顯得異常精神。沒錯！查倫再度來到side-6時的擔心并非多余，前來換班的打工服務生，正是冥冥之中，將查倫帶回七年前那場是非的少年：阿爾弗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