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安在蘿莎莉里面……

　　“妮妮安在蘿莎莉里面……”

　　深夜，查倫坐在駛向港口的軍車里，依靠著黑夜給他的平靜和安全感反復地體會著這段出自安麗娜筆跡的意義。這絕對不是妮妮安作為蘿莎莉駕駛員的字面重復，查倫知道身為學者的費伯納和安麗娜，都會非常嚴謹地注重自己對詞匯的運用。所以特地用“里面”這個詞而非“上”，并不是在描述妮妮安駕駛蘿莎莉的情形，但是查倫還是沒有找到頭緒。

　　“額！”

　　查倫還在思緒之中，身邊司機被迎面駛來卡車的前燈閃了一下眼睛，查倫感到頗為奇怪，side-6只是個偏遠的殖民地，絕大多數物資也都能夠自給自足，為何這么晚了還有貨車走在這進出港的唯一一條路上。

　　“肖恩，剛才的貨車是怎么回事？有船剛才進港嗎？”

　　果不其然，這樣明顯的異動也讓比爾產生了懷疑，通訊頻道里立刻響起了他向港口守衛官的質問。

　　“報告艦長！是一艘小的民用船，一直走夜間線販私煙的，之前就來過兩次，說是我們接管港口之前就一直走這條線。我完整的檢查過一遍，沒有任何武器，所以才允許進港的?！?p>　　“哼！幸好你還知道檢查一遍！”

　　“是！必須執行艦長的命令！”

　　“嘿，肖恩一定是又收了別人好處了！”開車的軍官一陣偷笑，拿隊友和宇宙移民開涮了一把，“看來還是地球出的煙夠味啊，好幾個殖民地都在走私地球產的香煙。這些宇宙狗果然聞著味道都知道還是地球好啊！”

　　“那當然，殖民地只有荷依米這種垃圾?！?p>　　查倫表面上附和著司機對宇宙移民的挖苦，卻回想起了在與米爾娜交涉時所抽的那支荷依米牌香煙。薩托哈伊姆就是這些走私煙酒的下家之一，而阿爾弗雷德很可能在薩托哈伊姆打工時接觸過這些走私販子。而這些“正大光明”的違法者，或許就是阿爾弗雷德計劃中的橋梁！

　　沒有武器的小型船只也不是第一次進港、又打著走私船的幌子已近用賄賂麻痹了港口的軍官、最重要的是如同阿爾弗雷德所說這艘船也不會出現在港口的進出計劃上。難怪幽谷會放出以MS部隊阻礙行動的風聲，如此一來港口的軍官會更在意檢查進港的船只中是否有武器，對于其他貨物就更容易疏忽。剛才駛過的兩輛卡車之中，必然有阿爾弗雷德計劃中達喀爾會議的影像資料！

　　“停不下來了……”

　　查倫的腦海中響起這么一句話，就像是過山車的鏈條已經帶著你的座艙爬升到了最高點，開始滑向瘋狂軌道的那一剎那。就像俗套的電影里一樣，查倫的眼前似乎閃現出許多自己經歷中的影像：吉翁公國的演講、與妮妮安悲慘的分別、成為間諜之前的那次輸死一搏等等。但是查倫所看見的又不止是這些，還有阿爾弗雷德和巴尼帶給自己的無窮可能性。他看見了巴尼和克里斯蒂娜帶著阿爾弗雷德在街上徜徉，就像是一對年輕的情侶帶著自己的弟弟出來兜風一樣。他看見了庫魯斯敲開了久違的家門，給了前來開門的簡妮一個抱歉的擁抱。他甚至看見了費伯納在為了維修一件古董鐘表正在和安麗娜小規模地拌嘴。但是查倫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所看見的這些人，都在為戰爭承受最沉重的罪孽。

　　查倫只能慶幸，老天還是幫了阿爾弗雷德一個大忙，達喀爾會議的影像現在才送到，意味著阿爾弗雷德開始傳播它，也是墨西哥城號出港之后的事了。到時候，對行動產生威脅的，就只有殖民地的軍警和原有的少數提坦斯駐軍。剩下的，就得看阿爾弗雷德所押寶的那位幽谷領袖——凱斯帕-吉姆-戴肯有怎樣的表現了。

　　“一說起來煙癮還真的上來了，伙計，能抽一支嗎？”

　　確信阿爾弗雷德已近邁開了自己腳步之后，查倫也開始了自己的抉擇。當初在薩托哈伊姆時，老板娘的小心謹慎并非空穴來風，查倫為了安全起見，的確一直隨身攜帶著兩只帶著迷藥的香煙，只是一旦動用了這種東西，自己的身份也就等于暴露了。不到如今這種非常時刻，查倫不愿意用這種手段。

　　“哦！也是地球產的?。　彼緳C從后視鏡看到了香煙的牌子，也眼饞起來，對于地球出生又在宇宙執行了許久任務的士官來說，地球產的卷煙擁有可怕的吸引力，“伙計你哪里弄到的？我能來一支嗎？”

　　“費伯納教授給的，他的收藏可不少呢！”查倫將中端混有迷藥的香煙抽出一截，遞給司機，同時掏出打火機為他點上，“他有個工具箱里還有大麻葉，不過他死都不讓我嘗那個。”

　　只抽了一口，司機的口風就松動起來：“是?。】犊馁M伯納教授?？上Я恕沂菦]機會在他身邊騙這些古董貨了。”

　　“是啊，這些老古董可是越來越少了……”

　　Side-6宇宙港的燈光已經出現在視野里，查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間，計算了一下迷藥發作的時間，繼續和司機進行著漫無目的地閑談。眼看著港口越來越近，查倫明白自己和費伯納教授各自的最后一搏也到了關鍵的時刻。突然希望剛才自己眼前的那些幻想能夠成為現實，巴尼已經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起碼還活著的人能夠擁有選擇未來的機會。查倫突然想到，自己還能為費伯納和安麗娜做一些什么，緩緩地在上衣口袋里摸索著什么。

　　“呲~”

　　浩浩蕩蕩的車隊安靜平穩地來到了港口時，已經臨近1:00，整個港口彌漫著忙碌和不安的氣氛。安麗娜和費伯納從比爾的軍車上下來，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鎮定和平靜。費伯納破天荒地脫下了自己那套油膩的工作服，而是換上了一件老式的制服。那并不是提坦斯的黑色軍服，那褪色的靛藍色調更像是巴伐利亞時代的士兵制服，費伯納似乎是在用這種倔強的方式在宣告自己依然是那個巴伐利亞王室的守護者。而安麗娜則還是那副辦公室主任的打扮，不過仔細看還是會發現不同，她脫掉了夸張的耳環和首飾，只留下了一枚紅寶石戒指。

　　“芭茲茲主任，我很抱歉選擇這個時候進行交接，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和你寶貴的研究成果，我想你是能夠體諒我的?！北葼柕哪樕下冻隽苏瓶厝值淖孕判δ?，并沒有在意兩人這種頗具象征意義的衣著，也只有在處于掌控地位的時候，他才會使用這些謙遜禮貌的詞匯，“請兩位跟我來……”

　　“特里！特里！”

　　帶著驚魂未定、不知所措眼神的妮妮安從車的后座里跑出來，本能一般地在人群中發現了查倫，帶著慌亂的步伐跑向查倫的身邊。

　　“特里，為什么我們要晚上走？安麗娜他們是怎么回事？他們是不要我了嗎？”

　　“不會的，妮妮安，大家只是換另一艘船?！币驗閹в心菽莅驳挠洃洠瑢τ谏磉呥@個命運多舛的強化人機師，查倫傾注了太多不應該有的情感。此時更是不知道如何在自己都前途未卜的情況下來安慰這個嬌小的靈魂，查倫只能用柔和的語調平復她紊亂的思緒，帶著他和其他人一同沿著自動扶梯走上了港口的平臺。

　　“可是安麗娜今天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我的小偵探。”

　　“一整天她都沒和費伯納吵架！”

　　妮妮安在查倫耳邊輕輕嘟囔著，顯然，安麗娜并不敢將自己和費伯納最后一搏的計劃告訴這位胡言亂語的強化人少女，但是長期朝夕相伴的情感又難以讓安麗娜割舍她，所以只能用一些旁敲側擊的方式告訴她會有事發生。但對于這個被當做工具訓練起來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簡單地就讓她明白，對于安麗娜和費伯納、對于她自己、對于這個殖民地，甚至是現在這紛繁復雜的局勢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宇宙港里燈火通明，就算是在宇宙成功定居之后，人們還是依照著格林尼治時間來生活。與其說是為了統一時間追求工作效率，倒不如說是人無論身處何地，都擺脫不了地球的幻象。然而真實這份對幻象的執著，更證明著殖民地居民對地球深刻地期盼。

　　“一切就緒，艦長！”

　　港口里，四條航道全部井然有序，停泊的萊奧涅克號被特地挪動了位置，調整到了靠近墨西哥城號一號航道的位置。為了保險，除了一號航道和剛才進港的走私船所在的四號航道，另外兩條航道的閘門都被鎖死。墨西哥城號的士官們更是早就準備就緒，不但是喬納森領銜的MS機師，就連普通士官也都穿起了宇航服。除了希望交接之后迅速離港，傳言中將要來襲的幽谷MS部隊也是比爾所擔心的因素之一。

　　“時候到了，芭茲茲主任。帕切科夫艦長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就請你到墨西哥城號上來做客吧?！北葼柵為L發出了不可抗拒的邀請，除了費伯納和安麗娜身后一直有兩位士官控制著，萊奧涅克號成員也被幾位持槍的墨西哥城號士官攔在了一邊。

　　“梅克斯去哪里了？你快去看看！”

　　比爾艦長的副官發現原本安排盯著查倫的軍官并沒有出現在計劃中的位置，呼喚妮妮安身后的軍官前去尋找。查倫知道迷藥起效了，而且很幸運地空出的正好是自己這個位置。但是只憑這些還是不夠，查倫的視線在迅速又隱秘地四處搜索著，尋思著費伯納和安麗娜留給自己的那句留言。他們如果真的要做最后的賭博，肯定也得有其他的動作。

　　“讓他們過來！”

　　比爾的副官又是一聲號令，一隊身著工作服的港口工人穿過了四位士官形成的“警戒線”，帶著小型托運貨車緩緩駛向萊奧涅克號打開的后艙門。

　　那個人??？

　　查倫在推測費伯納教授的下一步棋的時候，在港口托運工的人群中竟然也發現了一張熟面孔。最后一臺貨車工人那憨厚但堅定的圓臉和讓人記憶深刻的深藍色短發，無疑那個健碩的青年正是在列儂號上見到過的整備士官——杜魯尼克-埃菲爾。這位費伯納教授在列儂號上的副手出現在這里絕對不是巧合，而杜魯尼克向查倫投來期盼的目光也印證了這一點。查倫只能賭一把，希望自己平白無奇的信息能夠給費伯納和安麗娜最后的幫助。

　　“哦！別過去，我的小公主。”

　　在杜魯尼克的貨車經過身邊的時候，查倫擋在了妮妮安和貨車的中間，裝作妮妮安正要亂跑的樣子，偷偷地將寫好的帶著緊急時刻自己與過期甜點接頭地點和暗號的紙團，扔到了敞開式貨車駕駛座里，杜魯尼克的腳邊。

　　“嘿！做什么哪？中尉？”

　　“我沒有過去！特里！我沒有！”

　　警戒線上的士官看到異樣，黑洞洞的槍口都已經朝向了查倫這邊。幸而查倫的動作做得足夠隱秘，比爾艦長也更在乎盡快完成達斯-塔姆阿系統的轉交，也只認為是強化人機師的臨時發作，示意兩位士官放下了槍。

　　“查倫中尉，我知道你們對帕切科夫船長的運輸船都有些留戀。不過有些東西，必須在更嚴格的保護之下，讓更有力量的人去運用。我想大家都會滿意這樣的安排……”

　　查倫只得示意自己并無惡意，并緩步退回人群中，靜靜地注視這場勢必要搞砸的交接。在一陣如同教堂彌撒的寂靜之后，杜魯尼克的貨車裝載著一臺用黑色橡膠布遮蓋的儀器小心翼翼地從萊奧涅克的后艙門里倒車出來。而此時，安麗娜踱步到了比爾艦長跟前，帶著卑微的姿態低聲細語了幾句。盡管離得很遠，但是查倫依稀覺得，安麗娜實在懇求自己護送著那臺儀器前往墨西哥城號，那么橡膠布下面的儀器無疑正是那萬惡的達斯-塔姆阿系統。費伯納的安排果然棋高一著，萊奧涅克號只是一臺小型運輸艦不同于常規戰艦，貨車無法在狹窄的空間內掉頭。進去時排在最后的貨車必然最先掉頭出來，然而比爾艦長心急火燎，必然會安排最重要的達斯-塔姆阿最先移交，這樣正中費伯納教授的下懷，達斯-塔姆阿系統正好擺在了杜魯尼克的貨車上。

　　“當然可以，芭茲茲主任，那可是你的研究成果?！北葼柵為L還是沒有意識到安麗娜和費伯納的想法。他還是自信地認為，不管達斯-塔姆阿被提坦斯怎樣扭曲地利用，它還是兩位學者的心血，哪怕是靠近儀器，這些知識分子對自己創造的多余感情也會讓他們沒有勇氣去毀掉它。

　　看到比爾艦長的指示，貨車停在了貨運通道上。盡管安麗娜沒有肩負過這樣的角色，但是她還是像是一個久未回家照看孩子的母親，不斷默念著什么慢慢靠近那臺神秘的儀器，還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妮妮安。不知道她覺得對妮妮安的愧疚多一些，還是對費伯納的愧疚多一些。

　　安麗娜走到了貨車的旁邊，沉重的呼吸反而平靜下來，她雙手緊握抬到胸口，就像是在教堂對著神父懺悔一樣，又像是面對老朋友做出一個放松的微笑，輕輕地讓手隔著橡膠布扶著三角形儀器的一側。

　　“三角形？！”

　　“妮妮安在蘿莎莉里面？”

　　查倫突然回憶起自己在達斯-塔姆阿系統里看到的幻象、米爾娜與自己的對話、以及眼前安麗娜手扶著的達斯-塔姆阿系統。

　　沒有錯！眼前的達斯-塔姆阿系統和記憶中的景象總有些不對勁，總有一個鏡頭重合不起來。米爾娜證實了，萊奧涅克號上運送的的確是達斯-塔姆阿系統，而安麗娜手撫著儀器如同懺悔者一樣的神情也同樣印證了這一點，但是哪里不對呢？

　　形狀！達斯-塔姆阿系統的形狀不對！查倫立刻鎮定下來，努力地再從達斯-塔姆阿系統的幻象中尋找答案。女孩的尖叫、費伯納的咆哮、安麗娜的無奈、最后是除了滴滴聲之外的一片死寂和從攝像頭看到的菱形外殼以及在四個角上的四個突起。

　　對了！在達斯-塔姆阿系統產生的幻象里，查倫所看到的達斯-塔姆阿系統是菱形的，也符合保存著四個少女腦部的事實。但是眼前安麗娜手扶著的那臺儀器，盡管被罩在質密的帆布之下，但是浮現出來的輪廓卻是三角形的！

　　少了一個?。坎?！另外一個在蘿莎莉上！妮妮安就在蘿莎莉的里面！

　　嚴峻的局勢和疲憊的神經讓查倫現在才明白安麗娜這句話的意義。在自己向費伯納開出那句“我見到了初戀女朋友”這句真實玩笑之后，深知達斯-塔姆阿來路的費伯納立刻明白了這句話背后隱藏的恐怖可能性——查倫的確認識組成達斯-塔姆阿系統少女中的一位，在詢問了安麗娜并苦翻資料確認了這位少女的身份之后，兩人也同時發現如果查倫真的認識她，那么現在的這位戴爾-查倫中尉原先就是一位吉翁公國的居民！而安麗娜能夠輕松地在四個少女當中確信他們要找的是妮妮安原因只能有一個，那就是達斯-塔姆阿系統被拆分過，其中帶著妮妮安大腦的那部分被裝在了蘿莎莉上！

　　這樣一切都對的上了，正因為這樣，長期駕駛蘿莎莉的強化機師才會擁有妮妮安的記憶。也正是因為這樣，蘿莎莉才能擁有超過其他塞克繆系統的作戰能力。但是如今知道這些，對于查倫來說只是贖罪前的最后彌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