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常視角中，本該平穩(wěn)的空間卻如同風吹拂過的湖面般，每一處都在激烈地震蕩著。

　　劇烈的波動讓在場三人都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楊離和黑暗楊離甚至連對峙都顧不上，轉而著手撫平空間波動。

　　然而他們全力出手下，卻根本來不及將此起彼伏的空間波動壓服。相反，空間波動進一步地增強了，幾乎在眨眼之間就到了空間承受不了的地步。

　　空間波紋如同沸騰般激烈波動，朱常甚至看見一些空間被波動來回拉扯出了漆黑的虛空裂縫。而隨著最鼎沸的那批空間波動的擴散，出現裂縫的范圍也在隨之擴大！

　　朱常大驚：與之前聯(lián)通仙域和九天十地的虛空裂縫不同，這種雜亂無章的虛空裂縫更為致命，幾乎可以稱得上空間切割！而且以他現在的肉身強度，碰見這種強度的切割，大概會直接碎成一片一片的人肉卷。

　　他不再遲疑，取出早就捏在手中的柳葉，準備激活，卻忽地一愣。在他的感知中，在深層次的空間中，有什么異常親近的事物在靠近！

　　就仿若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又仿若是身體的延伸，那個從深層空間靠近的東西散發(fā)著鳥雀歸巢的歡暢，卻又仿若久離家鄉(xiāng)的游子靠近家鄉(xiāng)那種害怕中夾雜著幾分期待的若有所思。

　　朱常怔住了，他的動作停下了。劇烈的空間波動蔓延到他面前，似乎下一刻就要出現虛空裂縫，將他切成無數碎片。

　　然而沒有，在兩個楊離驚駭的目光中，深層次空間中有東西以急速擊穿了空間，顯露在秘境中。

　　當它現世的瞬間，一股超脫一切的光芒蔓延而開，恍若萬法不侵般，此乃至德。

　　它輕輕晃動，悠揚如歌的鐘聲回蕩開，撫平了一切，就連永恒波動的空間都為之停歇，此乃至力。

　　鐘身渾圓飽滿，卻又至剛至強。一切有形無形之物都無法在上面留下刻痕，就連紀元變更的氣息也只能滑落，此乃至堅。

　　順著鐘身向上望，是圓潤修長的青色鐘柄，其上刻畫著一個標準的尺度。與低調的鐘身不同，它肆意地散發(fā)著散發(fā)著絕對理性韻味的白色。那是連一絲一毫褻瀆也不能容忍的顏色，襯托著尺度的絕對標準。此乃至理。

　　至德，至力，至堅，至理。四種代表著世間極致的概念在一個鐘上集合，朱常眼眸燦若星辰，歡喜地看著這個超凡脫俗的大鐘，喚出了一個早就取好的名字：

　　“元辰！”

　　“鐺！”大鐘輕搖，鐘聲回蕩，作為對朱常的回應，而后鐘身飄動，來到了朱常頭頂，安然懸浮。

　　它待在久違的位置，兩者氣息勾連，有那么一個剎那，朱常的心靈無限膨脹起來，恍若世間的一切都不過如此。世間萬物都沒有了秘密，一切都如同掌上觀紋般。

　　“怎么可能？”黑暗楊離感覺很不妙：那可是神圣的元辰鐘，帝恒持之平定亂世。和它一比，自己渺小得像個塵埃般。

　　心靈的波動沒有逃過朱常的眼，他看向黑暗楊離。

　　下一刻，黑暗楊離寸寸化為灰燼，隨風飄散。

　　沒有反抗，沒有掙扎，就這樣直截了當的結束了。仿佛剛才黑暗楊離燃燒元神換來的一刻鼎盛實力不存在般。他對道法的深刻感悟沒有發(fā)揮余地，他那舉手投足間能撼動秘境的肉身也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就這樣，很輕易地死了。

　　正常楊離倒吸一口涼氣，下一刻，隨著鐘聲繼續(xù)敲響，他元神上的火焰都開始熄滅，甚至似乎有時間的力量在流轉，將他的狀態(tài)倒轉回燃燒之前。

　　他似乎仍然沉浸在戰(zhàn)斗突兀結束中，有些迷茫，好一陣子才回過神，對著朱常和那口懸浮的大鐘恭敬行禮。

　　“多謝……救命之恩。”楊離語氣中帶著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復雜情緒。這口大鐘，他在無數典籍中見過它的身影。在記載中，這口大鐘總是陪伴著還未成帝的帝恒征戰(zhàn)，在戰(zhàn)場上大顯神威。在某一段時間，他曾苦苦追尋著有關的一切記載，希望能從只言片語中獲得些帝之遺澤。

　　毫無疑問的，他成功了：在某一處洞穴中，他找到了內景法。但同樣的，他也失敗了，在漫長到令人絕望的歲月中，他始終經受著修行帶來的不詳折磨。

　　“你好像……”大鐘搖晃，發(fā)出聲音：“在怨恨我？”

　　楊離沉默了，他傾倒著坐在地上。

　　當然恨，怎么會不怨恨呢？

　　就恍若坐牢，他經受著一個看不見盡頭的牢籠之災。毫無希望的孤獨也是一種折磨，要不是他是心志堅毅之輩，早就坐不住出去到處游蕩了。

　　開玩笑，他是誰？他可是在一察覺到不妥就直接將整個秘境封鎖，親手送所有被污染弟子上路的人！

　　而這份堅毅果決，也是他在無盡歲月中對抗黑暗不詳的原動力。

　　但捫心自問，在他的心中，豈能沒有對于創(chuàng)出這條修行路的帝的怨恨呢？

　　在他修行內景法前，他是宗門宗主，下面有眾多的宗門弟子。他們陽光又有活力，一個個恍若那初生的太陽。

　　但在修行后，這一切都沒了，還是被他親手扼殺。

　　他怎能不怨恨呢？

　　只有天知道，在那些弟子寫遺言的時候，淡然看著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片寂靜中，朱常聽清了楊離輕聲的呢喃：

　　“無上的帝啊，告訴我。”楊離合上了眼：“我這一生，有什么意義。”

　　“原始古界啊，仁慈的母親……”

　　“我?guī)蜕厦α藛幔俊?p>　　“嗡！”一股清靜的火焰從楊離身上泛起，卻讓朱常瞪大了眼：“化道之火！怎么會？”

　　大鐘的聲音悄悄響起：“主人，他的境界并不足以活過這漫長的歲月。如果不是黑暗物質的沾染，他早就在歲月中腐朽了，此刻黑暗物質被消除，他自然也要死了。”

　　何等荒謬的事，朱常只覺得荒唐至極：一位至死都不曾向黑暗物質低頭的戰(zhàn)士，一位剛獲得勝利的斗士，居然要死去了嗎？

　　“不能挽回嗎？”朱常問道。大鐘輕搖：“我做不到，我其實也不完整，我只是一塊碎片。”

　　朱常驚詫回望，卻透過表象，見到了大鐘的本質：只是一塊微不足道的碎片。

　　來不及追問，一件新發(fā)生的事又打斷了他。只見在虛空中，無盡的金色光屑匯聚而來，合成了一個金色神環(huán)。

　　在看見金色光屑的那一瞬間，朱常就知道了它的本質：“天道功德！”

　　‘完美世界有這個東西？’朱常迷惑，在他的記憶中，雖然確實有這個詞，但卻并沒有真正的出現功德這個實體。哪怕是仙僧王在描述中也絕對沒有功德神環(huán)，只有一口功德池。在遮天中，出現的也是信仰之力。

　　從古至今，直至未來，從來沒有一種號稱天道功德的實體。

　　但他今日看見了這個東西，在明了它本質的瞬間也知道它的內涵：這是對世界發(fā)展做出貢獻之人才會有的東西。

　　被功德神環(huán)圍繞，楊離終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母親，原來我?guī)蜕厦α藛幔俊?p>　　“太好了。”

　　說完這話，他對朱常點點頭，而后合眼，安靜地等待著自己的終局。

　　在朱常沉默的注視中，被天道功德環(huán)繞，在縹緲的化道之火下，在生命的最后與自己和解，楊離化光而去。

　　久久注視著剛才楊離化道的地方，朱常終于轉過頭詢問道：“說點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