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挨打這件事,隨著時間推移,我逐漸麻木以及習慣,可以說是打碎牙齒活血吞。長到二十幾歲,又是家中獨子,我從未想到自己有天會被人這樣欺凌。有時候,并不是說習慣就成自然,打人終歸是不對的,那些不滿以及憤懣一點點在我心里沉積著,隱隱發酵。
好歹是讀過大學的人,我當然有著屬于自己的一套是非觀念。部隊要求嚴苛,是歷來的傳統,這沒什么可說的,人在苦中練,刀在石上磨,自古又有言傳,慈不掌兵。但我是這么認為的,帶兵不是不能有仁慈之心,而是不能毫無原則的仁慈,不宜仁慈過度。
孫子曾說:“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
反觀我們高班長呢,完全就是毫無根據毫無道理的打罵體罰,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純屬是滿足自己的泄憤,譬如有時候聽到他偷用手機跟女朋友吵架,當晚倒霉的肯定是我們。有一次,我負責的衛生區沒有打掃干凈,他拿起點燃的煙頭就在我的胳膊上燙了一下。還有一次,我們隊列會操表現欠佳,他一個飛踹,將一位戰友踹進了衣柜里,事后我們拔了半天才把那兄弟拔出來。
這樣的人,焉能服我?我當他是大哥,他卻不把自己的兵當人,毆打謾罵,隨手便可施加。曾經在我心中英俊帥氣的班長,面目逐漸猙獰扭曲,對他的恨意與日俱增,多少時間過后想起,那都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悲慘時光。
有人可能會問,你不會奮起反抗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難道任由別人欺凌?是你自己沒有血性云云。
但凡問這種話的人,那一定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如果你去過部隊你就會明白這樣的想法是有多么天真。
的確是環境使然,軍營是個等級十分森嚴的地方,以下犯上乃是大忌,當你和上級發生沖突,無論你有理沒理,那首先受到沖擊的必然是你自己。
講個例子,曾有隔壁連隊的一位班長,把手底下的一位兵打得受不了,鼻青臉腫跑到排長那告狀,排長說知道了,讓那位兵先回去,而后召來了那位班長,二話不說抽出皮帶就開始揍,罵道:“你自己的兵管不好嗎?還跑到我這里鬧?”
該班長頓悟,痛定思痛,回去之后終于把那位兵徹底揍服了。
而我,很慶幸在那樣黑暗絕望的日子里堅持了下來,不管當時被揍得有多慘,都不曾跟家里講過半句,因為我覺得說了也沒用,反而還令他們鬧心,所謂報喜不報憂,那也是迄今為止,我自認為最爺們的行徑。
隨著十月的降臨,最令人期待步槍射擊訓練科目來臨,摸摸真槍真炮,那也是當初入伍的動力來源之一。事實上,真到實際接觸,我才明白,全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簡單。
首先說射擊,并不是說給你把槍,叮咣一頓射就完了,我們必須完全熟記槍械的每一個零件構造,從 QBZ95-1的拆分結合到擦拭保養,武器庫取用到每一個端槍背槍的姿勢,都有嚴格步驟和規定,而射擊一練習需要趴在地上,射擊五十米開外的不動靶,那時候,我們成天趴在靶山外的草皮中,一趴就是一整天,死死領悟班長口中“有意瞄準無意激發”的原理。
我覺得自己天賦還算不錯,滿分五十環,每人每輪次五發子彈,每次實彈模擬訓練基本都在四十二環以上,平均下來,每顆子彈,基本都在8.5環之上。
然而,人生總有很多意外。
全連正式測驗那天,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說不上為什么,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我很快將這種情緒驅散,努力讓自己心態保持平和。
“向射擊地線,前進!”
隨著大喇叭中指揮員的口令,我和全連戰士快速奔赴靶場,驗槍、領取子彈、整理裝具、定表尺、調整好臥姿……一切都很順利,每一個步驟我都一絲不茍的完成,精準無誤。
一切前兆都很完美,我認為自己的成績一定不會差到哪去,直到……
我看見王大棟趴在我的旁邊。
我才知道,我倆的靶位挨在一塊。
“開始射擊!”
右眼皮止不住的一跳,那邊指揮員的口令已經下達。來不及思索太多,揮去那些煩亂的雜緒,我屏息凝視,進入忘我的狀態,保持著每十五秒的間隔,沉著冷靜地打完了五發子彈。
驗靶的時候,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心頭一片瓦涼。我的四十九號靶位靶紙上,出現了整整十個彈孔,旁邊王大棟焦急的聲音適時的傳來:“超哥超哥……為啥我的靶紙上,一個彈孔都沒有?”
我緊緊攥著槍背帶,咬牙切齒恨聲道:“你他媽的……子彈全打老子靶上了,你那能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