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春思》·李白。
……
我姓秦，單名一個植字。今年，已經八十四歲了。
我出生的那年，還沒開始抗日戰爭呢。
就在我七歲的那年，我的父母，被日本侵略者，給殺害了……
好在我命大，被解放軍戰士給救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十二歲就加入了解放軍的隊伍，并在新中國成立的前一天，光榮的成為了一名共產黨員。
如今的我，那光滑的臉蛋也在歲月洪流的打磨下，逐漸滄桑了起來。
聲音沙啞，皮膚粗糙，布滿黃斑，真是老了……
如今的我，也只能坐在藤椅上，望著夕陽，享受著最后的生活了……
四年前，我的身體還算英朗的，一袋米扛四樓都沒問題。
現在不行了，腰也傷了，腿也瘸了。
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時，微風拂面，向我吹來一片桑樹葉子，打著璇兒，飄落在我的面前。
我叫孫子替我撿起來。
孫子很乖，替我拾起樹葉，輕輕地遞到我的手中。
“爺爺，你要這桑樹葉子干什么樣啊？”孫子撲朔著那布靈布靈的大眼睛，問道。
我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桑樹林，陷入沉思。
“事情啊，還得從四年前說起。”我開始陳述道。
……
四年前，也就是二零一二年，國家提出了生態文明建設。
作為一名老黨員、老解放軍戰士，肯定要身先士卒，第一個響應號召，想著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做點什么。
思來想去，一直沒有思緒。
夜里，我躺在土炕上，翻來覆去的，一直想不到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我急啊，我沒多少年了，也幫不上什么大忙了，能幫啥是啥吧。
這時，兒媳婦和兒子的談話給了我靈感。
“明天有大沙塵暴，外出小心點。”
“知道了，婆姨。”
“聲音會不會太大了，把咱爸吵醒了。”
“不會不會，咱爸還在想事呢。”
“唉，真是的，咱爸都多大了，還想啥啊。”
“你就別管了，咱爸放不下身上的那份擔子。”
“能有什么擔子，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
“哎呀，麻米兒嗎？別管了。”
“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和爸犟了。”
……
兒媳婦和兒子各自懷著怨恨，睡去了。
他們說了半天，我覺得最有用的，也就沙塵暴的那句。
對啊，我可以防沙治沙啊！
好在，我年輕的時候，學習過一定的基礎，桑樹，可是很好的防沙材料。
中！就這么定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走路去了集市。
一路上，碰上了好多老朋友、老戰友。
“老秦，干嘛去？”一個老戰友大聲問道。
“我？我去集里挑樹苗去。”我回答道。
“咋的？種樹？”
“哎呀，最近國家不說要生態文明建設嘛，我買桑樹苗子，防沙治沙。”
“治沙？好事啊！咱這沙可多可多了，治沙好，治沙好！我擱家去討論討論，幫你一塊！”老戰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贊揚道。
我微微一笑，謝過他后，接著前往集市。
很快，我在集市上相中了好的桑樹苗子，談好價格，扛著三株桑樹苗子，回家去了。
一路上，我激動不已，一直幻想著種滿桑樹的那天。
想著想著，我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結果，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兒媳婦。
……
“爸？您在干什么？為什么還拿著三株桑樹苗子啊？”兒媳婦指著我肩上的桑樹苗子，詢問道。
“嗯……沒事沒事……我想種樹，你也知道，我閑不住。”我支支吾吾的說道。
“這樣啊……”兒媳婦也沒在懷疑，徑直走開了。
我長舒一口氣。
不知為何，我對兒媳婦有種害怕的感覺。
也許是被我去世的老伴管習慣了吧……
很快，我回到了家里，將三株桑樹苗子種在家門口的空地上。
我望著那三株桑樹苗子上的小綠葉隨風搖晃，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欣喜。
我，仿佛置身在桑樹林中。
綠蔭下，孩童們快樂的玩耍著。
鳥語，花香，盡是人間煙火氣。
老人們依靠在樹下，談論著過往的趣事，說不盡的家長里短，交織成一幅幅溫馨的畫卷。
真好啊！！！
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老秦！傻笑什么呢！”老戰友跑過來，大聲喊道。
我被拉回了現實，整頓好心情，回答道：“沒……沒事，想到一些好的事情罷了。”
“哎呦，能有啥好事？是不是想到這些樹載好的樣子了？”老戰友懟了懟我的肩膀，調侃道。
“你就別調侃我了，我都干完活了，你過來干嘛？”我帶有一絲絲責備的語氣，問道。
老戰友的臉瞬間拉了下來，長嘆一口氣，說道：“別提了，我本打算跟你一塊干嘛，結果我那女娃子不同意。”
“這樣啊……”我興奮的心情一下子進入了零點。
“唉，抱歉了，老兄弟！”老戰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沒事……我明白，咱都老了，兒女擔心咱的身體，算是正常情況了。”我說道。
“等你種好了，長成參天大樹，我敲鑼打鼓給你道喜！”老戰友說道。
“帶上兩瓶好酒！”我說道。
“好！”說罷，老戰友轉身離開。
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緊緊攥緊拳頭。
這時，兒子也回到了家里。
“爸，回屋吧。”兒子說道。
我點了點頭，戀戀不舍的盯著那三株桑樹苗子。
突然，大沙塵暴席卷我們的村莊。
“爸！”兒子一把將我拽進屋內，火速關上門窗。
兒子將我扶到炕上，我戀戀不舍的盯著窗外的沙塵，有些擔心。
那三株桑樹苗子還好嗎？
“爸，您怎么這么不要命啊。”兒子皺著眉頭說道。
我剛想說話，被兒子打斷。
“您已經不年輕了，媽走的早，我不能讓您再離開我了。”兒子說道。
我點了點頭。
“哦對了，爸，我告訴您一個喜訊，您要抱孫子了！”兒子說道。
“什么？！”我激動的站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兒媳婦點了點頭。
“老秦家，有后了！”我雙手顫抖，激動不已。
“所以，您就別亂跑了，照顧好小梅，準備抱孫子！”兒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將我蒙住了。
眼前，仿佛一片黑，腳下，輕飄飄的。
兒媳婦懷孕了，我，還要治沙嗎？
治沙，兒媳婦那邊我顧不上；不治沙，整個村莊就會一直受沙塵暴的侵襲。
一邊，是家人，一邊，是整個村莊。
我該怎么辦……
我輾轉反側，不停地思索。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終于，我在天蒙蒙亮時，決定好了。
治沙！
我推開門，走到那三株桑樹苗子面前。
好在，它們沒被吹倒。
兒媳婦靠在門前，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回到家里。
兒媳婦向我走來，說道：“爸，我現在月份還少，不用太需要照顧，您放心治沙，不用太擔心我。”
我緊緊攥住兒媳婦的手，流下兩顆渾濁的眼淚：“小梅，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說罷，我出去接著買桑樹苗子了。
就這樣，四個月過去了。
好在，這四個月里，沒有風沙，兒媳婦的身體也算健康。
我望著一排排桑樹苗子，心中充滿了成就感。
這時，兒媳婦挺著大肚子，滿臉擔心的盯著我。
她的身旁，是憤怒不已的兒子。
“爸！”兒子氣沖沖的跑了過來。
“您怎么回事，我不是說讓您照顧小梅嗎？”兒子急了。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您都多大了，就憑您，就憑這破樹苗子，能防沙治沙？說出去不怕人笑話！”兒子大聲喊道，引來街坊鄰居圍觀。
兒媳婦想來勸阻，被一旁的鄰居攔住了。
“就這小玩笑，能干點什么？！”說著，兒子拔出一株桑樹苗子，摔在地上。
“你在干嘛？！”我憤怒的推開兒子，跪在地上，連忙將那株桑樹苗子種回去。
“這些，都是好苗子啊！！！”我顫抖著雙手，說道。
“切。”兒子還想再拔。
“別……別再拔了！”兒媳婦大喊道。
說完，兒媳婦捂著肚子，癱倒在地。
“小梅！”兒子連忙跑過去。
鄰居們見狀，連忙幫忙。
很快，120將兒媳婦拉走。
只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桑樹苗子面前。
我開始懷疑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至于嗎？為了一個治沙，搞得家不像家了。
這時，我聽見一旁有個孩子說道：“我想幫助這個爺爺。”
結果，這孩子被父母拉走。
“幫什么，這就是一瘋子！”孩子父母說道。
我沉默了……
好在，兒媳婦那邊沒什么大礙。
我長舒一口氣。
此后，我每次準備栽種樹苗的時候，總會發現有一兩株樹苗被人折斷。
我明白，這是村里的人干的，因為他們憎惡那些家庭不美滿的人。
我只好忍耐著，每次，都多買一兩株樹苗，將原先被折斷的樹苗挖出來，重新補種。
久而久之，我的身體遭受不住了。
加上，連續的沙塵暴襲來，治沙之路愈發困難。
我時常被吹倒在地，沙子割破我的臉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
桑樹苗子的數量，不增反減。
這令我抓狂不已。
我開始憤怒，開始咒罵那些折斷我樹苗的人。
結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我的所有樹苗，被折斷到只剩下一株完整的了。
我崩潰了。
我不理解，為什么我這么為他們著想，結果迎來的結局，竟是這樣的。
我難受啊！！！！
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這時，兒子回來了，見我還是這副模樣，直接離開了。
“砰！”
家門關上了。
這就意味著，我被兒子徹底拋棄了。
夜里，我獨自一人坐在樹苗旁，守護著我最后一株完整的桑樹苗子。
老戰友走進了我家。
他和兒子談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說服了兒子。
第二天，我在家里醒來。
兒子緊緊的抱住了我。
“爸，對不起……”兒子說道。
我摸了摸兒子的后背，說道：“沒事，畢竟我答應你媽，要好好照顧你。”
“媽媽，是被沙塵暴吞沒的嗎……”兒子說道。
我突然明白了老戰友昨晚對兒子說了些什么了。
我點了點頭。
“爸！”兒子擦干淚水，“走！種樹去！”兒子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點了點頭。
可是，兒子的手機響了，是兒媳婦又出問題了，他便連忙離開了。
這次的我，雖然是孤獨一人，但是，我有了兒子的認可，可謂是干勁十足。
當我推開門時，發現最后一株桑樹苗子，正被摧毀著。
“住手！”我大聲喊道。
我連忙沖了過去，推開眾人，死死地護住樹苗。
“你兒子都說這樹苗有什么用，還占用我們的地，我們一定要毀了它！”一個人說道。
“就是就是！”其他人應和道。
“不行！”我大聲喊道。
“那我們把你揍一頓，直到放棄為止！”眾人喊道。
這時，老戰友跑了過來，大喊道：“住手！”
“干嘛，小心連你一起揍！”一個男子惡狠狠的說道。
“不能……不能……傷害樹苗……”老戰友突然倒在地上。
他，有心臟病啊！！！
樹苗被毀了，他們才去看老戰友。
那時，老戰友已經咽氣了……
所有人明白犯了錯，連忙離開了。
我將老戰友埋在桑樹林下。
“等你種好了，長成參天大樹，我敲鑼打鼓給你道喜！”
老戰友的聲音回蕩在我的腦海中。
我流著淚，孤獨的去買桑樹苗子。
這時，無數的孩子沖破父母的束縛，跑到我的身旁。
“爺爺，就讓我們來幫助你吧！”
我眼含淚水，問道：“你們是……”
“共青團員！”
“少先隊員！”
……
在我和孩子的鼓舞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我們治沙的隊伍。
最后，整個村莊都來治沙了。
大家起早貪黑，很快種了一整片一望無際的桑樹林。
最后一株桑樹苗子種下的時間，正是孫子出生的日子。
大家都洋溢著笑容，唯獨，缺少了老戰友……
……
聽到這里，孫子沉默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盯著手中的桑樹葉子。
突然，一陣風吹來，桑樹葉子隨風飄去。
我，好像又聽見了老戰友的聲音。
“等你種好了，長成參天大樹，我敲鑼打鼓給你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