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來林秋和汪千鶴也達成了一種默契：剝蝦。一開始林秋有些抗拒，他做得卻很順手，甚至有一次剝著剝著直接伸筷子喂她嘴里了，給她鬧了個大紅臉。他挑挑眉說：“你需要習慣一下我的存在，這對你有好處。”林秋無言以對，確實很有好處，他仿佛了解她的一切，從生活習慣到精神世界，就好像一個私人訂制的Ai助手。而她也不再做那個夢，甚至不怎么做夢了。她大概記得當年郝醫生說過要給她介紹小伙子，也許介紹的就是他吧。因此她對他放下了防備。雖然停藥之后她和心理診所斷聯了，但她大學時就開始去那里就診，一開始不定期，后來定期，再后來工作時定期且頻繁，那地方就像一個修理站，是她和這個世界的鏈接點，還是有一些特殊意義的。

　　她明白那種被回憶糾纏的感覺，也明白人活著是需要跟外界產生一些鏈接的。她發現汪千鶴其實不怎么社交，上班時不茍言笑，下了班就跑到她這里。于是她接受了汪千鶴的存在，但也僅限于禮節性的舉動。比如現在，他把劉孜孜送回去之后自己又折返，并在她面前開始撒嬌，她拒不接受。“我就睡隔壁，不打擾你。”

　　林秋沒有看他，坐在沙發上閑適地翻書。“你再談條件我就改門鎖密碼。”

　　他一下子低落了，但還是不放棄：“那我待到十點，洗完澡再回去，可以嗎？”說著已經開始脫外套。

　　林秋才發現他還穿著運動T恤，手臂線條流暢得仿佛衣櫥里的模特，胸膛也將衣服撐得滿滿的，運動褲下的腿肯定也像她畫里一樣吧。她鬼使神差地說：“行。”然后拿出了畫板。

　　他看她開始畫他，得意極了，撩了撩衣服說：“要不要脫光？”

　　林秋心里一動：“脫。”

　　他真的脫了，站在她面前一邊笑著看她，一邊把上衣脫掉，接著是運動褲……

　　她看到他褲子里面的東西鼓脹起來，把布料撐成一個三角帳篷，隨著他脫下褲子，那東西便彈跳了一下，仿佛要把內褲撐破。

　　林秋呼吸一窒，“停。”

　　“不要。”他繼續他的動作。

　　筆挺的雙腿就這樣展現在她面前，比畫里還更有生命力一點，緊繃著的線條好像在等待撩撥的琴弦。

　　“汪千鶴。”

　　“嗯？”

　　“抱我。”

　　他早就知道，練手臂是有用的。

　　不，他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是功臣。他躺在床上抱著她，一邊玩她的頭發，一邊心滿意足地這樣想著。

　　“阿秋，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里嗎？”

　　“嗯？”林秋有些困了，有些大腦不記得的事，或許身體還記得，所以在他身邊總是很安心。就像是她剛住院那會也不記得車禍的事，后來每次扯到傷口的時候，就一點點想起來了。

　　他松開她的頭發捧起她的臉，親了一口她的額頭，然后直視她的眼睛說：“你總是直面自己的欲望，這一點很多人都做不到。”

　　林秋笑了笑：“那你應該去喜歡犯罪分子。”

　　他閉上眼睛和她臉貼臉，啞著聲音說：“你就是我的芳心縱火犯。”說著嘴上的熱氣都噴到她的臉上。

　　林秋感覺自己醉了，一開始怎么會覺得這人是個悶葫蘆呢，簡直太會裝了。她悶笑著伸手揉他頭發，是蓬松柔軟的，手指往下開始描摹他的五官，額頭寬闊、濃密的眉毛覆蓋在稍突的眉骨上，接著是深邃的眼窩和直挺的鼻梁，顴骨很平，臉頰的肉很緊實，繃出下巴偏方的線條。她笑出了聲，忽然想起來，第一次睡在一起時，她也是這樣摸他的。

　　那是一個夏天的黃昏，她穿越一棟棟建筑，從城市的繁華街道一路走向爛尾街區，在一處樓頂找到了他。當她推開那扇鐵門出現在他面前時，余暉從天際鋪到腳下，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他靠在護墻邊，雙手插兜，旁邊的鐵架上放著一雙黑色的拳套。她則倚在門邊氣喘吁吁地抬手擦汗。

　　“過來。”他盯著她。

　　她氣還沒喘勻，吞了吞口水才發出聲音：“啊？”

　　他嘴角一咧笑著走向她，說：“帶你去洗把臉。”然后將她一把橫抱起來，不由分說地摟緊，便自顧自地推門下樓。

　　她長吁一口氣，沒說話，只是打量他。他嘴角的笑還沒放下，低頭蹭蹭她的鼻子。也許是緊張，也或許是喜歡，洗手間很快就到了。林秋洗了一把臉，冷靜下來，才有空打量周圍事物。

　　這是一個很大的盅洗室，各種用品齊全，臺子上有把剃須刀，他應該剛用過，角落是一盆綠植，目之所及也都是光潔明亮的，應該是有人定期打掃。看來這是個他的“長期據點”。想象著他站在這里，對著鏡子仔仔細細給自己刮胡子，然后把泡沫沖走，擦干那張讓她魂牽夢縈的臉……他的存在簡直就是上帝的杰作。而她……林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覺得有些難堪。鏡子里的人很黯淡：還算茂盛的頭發很粗很硬，隨意地扎在腦后；眉毛，和頭發一樣，是沒有打理過的自然形狀，不精致，只是正常眉毛的樣子；眼睛，還算好看，可是無神；鼻子，鼻梁稍低、很細，鼻頭有些翹；嘴巴，有唇型，沒唇色，由于緊咬著牙關，似乎有什么話憋著沒說；下巴，線條很圓，稍微后縮；臉頰，微微泛紅，并不光滑。脖子有些前傾，肩背卻挺得很板正，加上飽滿的胸部，才勉強把寬松的T恤撐了起來。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體面和高大。

　　只憑勇敢并不能改變什么。她想逃走了。

　　“還沒洗好嗎？”他的聲音忽然出現在門外，把她沉悶的心跳攪得波瀾四起。她打開門看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了。”接著疑惑地皺起眉頭。

　　他似乎很喜歡看她這樣無措，低低地笑了起來：“干嘛？”

　　她看著他，看著不著一縷的他，感到一種被宿命攫住的無奈。這么完美的軀體和大腦，即使只是片刻，她也忍不了。

　　就這樣，在一個寧靜炎熱的傍晚，她讓他嘗試到了什么叫上癮，而他，也讓她感受到了什么叫欲望。從此以后，他們一見面就做，一見面就做。

　　這就是她的全部記憶了。因此在她看來，她的“不告而別”是完全合理的。那他呢？他為什么要找到她？她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