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云壓頂，天陰沉得可怕，人如同被拴在厚厚的布袋里面，呼吸都緩不過勁來。
李柴此時的心情比天氣還要糟糕，和老婆李紅柳吵了一架，不敢回家，接連幾晚都是在公司將就對付。
偏偏這幾日又都是高溫天氣，晚上十二點一過公司就斷電，沒有空調，也不能洗澡，身上已經比夏天的死魚還要臭了。
按照習慣，中午李紅柳一般不在家，李柴準備悄悄回去痛快洗個澡，一掃連日污穢。
路過包子店時，肚子咕嚕嚕叫喚，才想起早飯都沒有吃。
“誰讓自己不爭氣，這么多年還是個小職員，老婆鬧鬧情緒，也在情理之中，過段時間就好了！”
到家門口，李柴伸手掏出鑰匙，猶豫了一下，做賊一般輕輕敲了兩下門，半晌沒有動靜。
隔壁大嬸開門出來，看著李柴神神秘秘地一笑。
兩家雖是鄰居，但幾乎沒有交往，李柴不知大嬸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只有尷尬地點頭回笑。
等大嬸的身影從樓梯口消失，李柴才悄悄地開門進去，看見客廳窗簾拉得死死的，屋里又黑又悶，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味道。
每次吵架，李柴都無比懷念過往的幸福時光，人到中年，諸多不易。
如果能夠回到重前，那該多好！
“嗯？”李柴看見一雙噌亮的男式皮鞋端正地擺在鞋架上，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不是我的鞋啊！難道是紅柳給我買的？”李柴心中竊喜。
正在這時，臥室中隱約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紅柳在臥室！”李柴整個身軀往門口縮去，忽然渾身僵硬，這個聲音……難道……
李柴雙手使勁地相互捏搓，關節發白，牙齒咬得嘎吱作響。
臥室中仿佛也到了關鍵時刻，一男一女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
李柴明白過來，如同一只發狂的獅子，憤怒地舉起拳頭，但只在空中停了兩秒，又變回個癟氣的皮球，渾身發軟，氣急敗壞地開門逃去。
外面起了風，多了絲涼意，沒有先前的憋悶。
李柴頭腦一片空白，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中亂竄。
忽然被一陣刺耳鈴聲驚醒，手機屏幕上顯示上班時間到。
“對！上班！我該去上班了！”李柴機械地點頭，轉身往公司跑去。
天空中飄起了雨點，路上的行人都跑了起來。
“這雨下得太及時！人人都在跑，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了。”李柴暗自慶幸。
氣喘吁吁地趕到公司，時間恰好過去了一分鐘。
“李柴，遲到！”刷卡器發出尖銳的聲音，李柴心里一陣顫栗，好像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慌忙埋頭去到工位。
喘了口氣，還是很不踏實，悄悄抬頭偷眼望去。
撞上周圍同事若有若無瞟過來的目光，形形色色各種各樣都有。
“奇怪！不就是遲個到嗎！天天遲到的大有人在！”李柴晦氣地抱怨了句，抹掉頭上的水珠，集中精神開始收拾凌亂的文件。
噔……噔……噔……，一陣響亮的高跟鞋聲音向著李柴而來。
“小姜！”李柴趕緊站起身來，點頭哈腰。
“收拾個人物品，去財務領三個月工資，明天開始不用來上班了。”
美女小姜長發披肩，青春活力，輕飄飄地將一份文件丟在李柴面前，頭也不回地離去。
高跟鞋的聲音如同雷點一下接一下敲打在李柴心臟上。
周圍的同事趕忙回到工位，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離職通知！”李柴眼前一黑，癱倒在旋轉椅上。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我？不行，我要去問問！”
李柴掙扎著站起來，機械地小跑去人力資源部，連門都沒有敲，就沖了進去。
“為什么？就因為我剛剛遲到了一分鐘？”
“遲到？”人力資源主管蔣紅玲皺眉，卷起妖艷的紅唇，咄咄逼人地叱道，“你在公司八年，第一天上班干什么，今天還在干什么，八年，沒有絲毫進步！公司不養閑人，不養懶漢，收拾東西，去財務領遣散金，另謀高就吧！”
“我在公司勤勤懇懇干了八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我們公司嚴格按照裁員的相關要求執行………”
“我……”
“再不出去，我就叫保安了！”
“我不離開，我把公司當家，離開公司我活不下去……”
李柴最終被兩個彪悍的保安抬到大門口，推倒在地。
一個用手指戳著他的額頭說，“再不走，我打斷你的腿！”
另一個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盯了李柴一眼，冰冷的目光嚇得李柴縮成一團，在也不敢吭聲。
嘩嘩嘩，瓢潑的大雨從天而降，李柴像條被遺棄的野狗，在雨中傷心地凝視主人。
公司大門無聲合攏。
李柴在雨中爬起，孤獨無助地離開，汗水雨水混合著淚水，倉惶地滾落。
迷迷糊糊地圍著公司轉了一圈又一圈。
期間無數閃電噩雷從頭頂接連落下，路人的指指點點，道兩旁商店內等雨停的人的奇怪目光，李柴都恍若未覺。
天黑盡了。公司辦公區的燈一盞一盞熄滅。
李柴如落湯雞一般，渾身雨水嘀嗒，抖抖索索地來到公司門口。
保安是熟人，一眼就認出了李柴，“李大哥，這么晚了，還回來加班啊！怎么淋成了這樣！”
這是晚班的保安，還不知道李柴被辭退的事。
“我取點東西！”李柴說完，三兩步沖進了電梯。
電梯直接把李柴帶到頂樓，雨還在下，只是小了些。
李柴木然地站在雨中，想起第一天上班，晚上也是來到這個地方。
那晚的夜空特別美，李柴對著滿天繁星大喊：從今天起，我李柴，就在這里，開始奮斗！
沒想到八年后，再來到這個地方，天氣不一樣，人更是變得厲害。
“最后一次，看看這地方！”李柴呆滯地看了看四周。
從樓頂看下去，地上的車只有火柴盒那么小，還能隱約聽見喇叭的聲音。
“這輩子，真是失敗！”
失業了，沒法面對望子成龍的爸媽。
沒了收入，沒法面對老婆，算了，她已成為別人的女人。
孩子也沒有，就這樣吧，赤裸裸地來，光溜溜地回去。
賺不到錢，恐怕爸媽也不會讓我進門。
李柴滿心酸楚。
我就是個多余的人，何苦留在世上惹人埋怨！
李柴從口袋里掏出被雨水浸濕的15000元遣散費。
“這個世界已經不值得留戀！”
李柴隨手一揮，使勁地將手中鈔票往樓底灑了下去。
鈔票在雨中翻飛，往下方飄落。
“永別了，這個美好又萬惡的世界！”
李柴的身子如同一只伸開翅膀的大雁，離開天臺，俯沖而下。
公司，家，李紅柳……以前最為寶貴的一切，都永遠地遠去……
“轟……”
李柴撞上堅硬的地面，清晰地感覺到渾身骨骼寸寸斷裂，化為齏粉，變得血肉模糊，最后一口氣吸入，最后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
一道閃電“啪”地擊中后背，接著又是一道……
光電耀眼，無人敢于直視，接連一百零八道閃電，不多不少，將李柴的肉身化為一堆白灰。
青煙裊裊，雨水沖刷，抹掉所有痕跡，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李柴的魂魄從地上爬起，驚奇地看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