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被拍打得哐當作響,鐵銹混著粉塵簌簌落在李文昊腳邊。
他捏著煙的手指猛地收緊,火星在暗調的廠房里爆出細碎的光。
人群中有人下意識往后縮,藍色工服蹭著油膩的墻壁,機油味在窒息的沉默里越發酵越濃。
“開門!”門外的吼聲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再不開門,按暴動處理!”
小霖的喉結滾動著,指甲掐進了掌心:“頭兒……”李文昊沒回頭,煙蒂被他狠狠碾在鐵皮上,碾出焦黑的痕跡。
“處理?怎么處理?把我們像7509那樣扣上個‘叛國’的帽子?”他忽然轉身,目光掃過一張張惶恐的臉,“看看你們自己!工號刻在胸口,魂兒刻在機器上,現在有人要拆我們的骨頭,你們還想把脖子伸過去?”
“哐——”鐵門鎖芯發出斷裂的聲響。三四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撞了進來,領帶歪斜卻掩不住腰間的電棍。為首的疤臉男人斜睨著李文昊,皮鞋碾過地上的扳手:“0101,上次7509的事沒讓你長記性?”
“記性?”李文昊突然笑了,笑聲混著痰音,“我只記得陽弟死的時候,你們往他嘴里塞工牌!”
他突然抓起腳邊的扳手,金屬棱角在燈光下閃著冷光,“今天阿七不見了,明天是不是該輪到我0101了?”
工人們發出低低的驚呼。小霖突然往前一步,藍色工服擋在李文昊身前:“黃主管,阿七只是……”
“閉嘴!”疤臉男人揚手就是一巴掌,小霖的臉頰瞬間浮起指印。但他沒退,反而張開雙臂:“黃主管,有話好好說,我們只是擔心阿七……”
“擔心?”黃主管冷笑,朝手下使了個眼色,“把帶頭鬧事的抓起來!機器立刻重啟,耽誤了生產,你們誰也擔待不起!”
兩個黑衣人撲向李文昊,扳手在空中劃出弧線,卻被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是那個總在角落里沉默的老工人,他的工號0823已經被洗得發白。
“不能抓他!”老工人的聲音嘶啞卻堅定,“阿七昨天還說,7509的藥費單還在他抽屜里……”
這句話像驚雷劈在人群里。李文昊猛地推開黑衣人,沖進工具間。
抽屜被拽開的瞬間,一疊泛黃的單據散落出來,最上面是張勞克斯醫院催款單,患者姓名欄寫著“曹德全”——7509他爹的名字。
單據底下壓著張照片,是他和工友們工作時的照片。
“看到了嗎?”李文昊舉起照片,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陽弟死前還在跑他爹的藥費!可他們說他是‘鬧事’!,是‘叛國罪’!,現在阿七不見了,你們還要裝聾作啞?”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油漆桶,紅色的顏料潑在墻上,歪歪扭扭寫出幾個大字:“7509不是鬧事者!”
“砰!”黃主管的電棍砸在鐵皮上,火花四濺:“反了!給我全抓起來!”
黑衣人的皮鞋踩過油漆,腳印在地上開出猙獰的花。但這次,工人們沒有退讓。小霖抄起墻角的鐵棍,老工人舉起生銹的扳手,有人甚至拆下了機器上的齒輪。
當第一個黑衣人被齒輪砸中膝蓋時,工廠里爆發出混雜著恐懼與憤怒的吼聲。
油漆順著墻壁往下流,像鮮血滲入鐵皮的縫隙。
“……砰!……”
伴隨著一聲槍響在封閉的廠房炸開,紛亂的打斗聲如落水般緩緩停下。
“夠了!區區下等人!”
震耳的爆響驟然撕裂空氣,小霖只覺耳道里像被塞進了燒紅的鐵釘,嗡嗡的蜂鳴聲裹著碎骨般的刺痛炸開。
近距離的槍響讓他膝蓋一軟,整個人踉蹌著跌坐在地,掌心重重撐在泛著油光的鐵皮上——卻觸到一灘溫熱的、粘稠如糖漿的液體,順著指縫緩緩滲進袖口,連帶著鐵銹味的腥氣猛地撞進鼻腔。
他的頭上冷汗直流,微微側目,他的手掌赫然一片鮮紅。
“白叔!白叔!”
子彈穿透了那位老工人的胸腔,他的胸前一片血紅,連洗得白的工號呈出鮮紅。
老工人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卻是不卑不亢的挺拔。
小霖怔怔望著眼前毅然決然的背影。
或許是腎上腺素的作用,他大步走向那西裝革履的黃主管,但卻是沒幾步便倒在了主管的面前。
他伸出染血的手死死的抓住面前男人的腳,男人一腳踹開了他的手,然后在他的面前緩緩蹲下,戲謔的拿槍懟了懟他的頭,然后又抬起頭看向那些一個個被摁住的工人。
“喊啊?不是很愛喊嗎?下等人?”
“再喊一聲,我就讓他腦袋搬家,喊啊!喊!”,男人越說越激動,一槍托砸在了小霖的頭上。
“喊啊!我叫你喊啊!賤民!”
正當男人要再次起身舉起槍要砸下去時,他的腳踝再次一緊。
“……雜……種……”
老白喉間火燒火燎的痛感猛地竄上頭頂,喉管像被砂紙反復磨過,才從裂開的唇縫里擠出那兩個字。話音未落,一股腥甜的熱流突然沖破喉嚨——他猛地咳出一團血沫,鐵銹味的血霧劈面濺在對方錯愕的臉頰上。
“……砰!……”
又是一聲槍響。
“啊!我要殺了你這狗雜碎!”李文昊拼命在地上掙扎著,他的頭被死死按在地上,他怒目圓睜,氣血的涌上讓他滿臉通紅。
“黃忠浩!你這個無恥卑鄙的殺人犯!”
“阿sir,我很遵紀守法的好嗎?迪迫區的長官要逮捕我嗎?哈哈哈……”
看著一個個被控制的工人,黃忠浩愈發戲謔。
“濫殺無辜,你不把法律放在眼里!你今天不殺了我,我就要殺了你給老白報仇!”
李文昊大喊著,試圖掙脫束縛。
“你覺得迪迫區的人有人權嗎?不過是工具罷了,用壞了就丟唄……殺你們跟屠狗一樣,純肉人們!”
“艸你嗎!艸你嗎的!沒有人性的牲口!”
“再喊!再喊就再殺一個!”
黃忠浩起身抓著旁邊黑衣人的衣服,擦了擦臉上的血漬,然后對著地上的工人說道:“你們不是不喜歡開門嗎,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把這里全部鎖上,這樣子就永遠不用開門了。”
“要是你們回心轉意了,就把那條死狗李文昊給我打死丟出來!誰丟出來,以后工頭誰來當!”
“怕你們打不死,送你們根電棍。”
說罷黃忠浩像丟垃圾一樣把電棍扔下。
隨著背影的離去鐵門重重合上。
……
工人們癱坐在地上,廠房中死一般的寂靜。
李文昊抹了把臉上的紅漆,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幾片碎玻璃落在他腳邊,上面還沾著灰塵。
他猛地抬頭,透過天窗看向漆黑的樓頂。
風還在呼嘯,卻仿佛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而在工廠深處,被紅色油漆覆蓋的墻壁上,新的字跡正在蔓延:“我們不是牲畜,是活生生的人。”

淵川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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