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酒兩杯
待馮周洲收拾好再到廳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露臺的玻璃門開著,冷風(fēng)一個勁的往里鉆,門欄附近推著一堆黑色的物體和白色的大蒜,大概已經(jīng)準備好了吧?
想起剛才蔣瓏問會不會點火的事。藏酒室的燈亮著,蔣瓏一定是在里面,他走過去問道。
“火點了嗎?”
“嗯,換了一個用固體酒精的小爐子。”蔣瓏站在一個酒柜前,仰頭張望,“我覺得烤大蒜還是配清酒好,你來看看喝哪瓶?”
“我不太懂酒。”
馮周洲移過去站在蔣瓏邊上,也仰頭看著。
蔣瓏指著右上角紅色的盒子,“十四代怎么樣?”
這個馮周洲知道,出了名的貴和難買。自覺與蔣瓏的關(guān)系夠不上喝這樣的好酒。
“太貴了。”
“N?”蔣瓏換了一個黑色的盒子。“這個便宜。”
一看還是十四代,馮周洲輕輕嘆了口氣,他不想過分在蔣瓏這占好處,按照剛才指的順序和自己對酒不太豐富的了解,這個酒柜的排布應(yīng)該是按照價格由高往下的排,于是便指著矮處大一號的普通木盒。
“這個吧。”
蔣瓏瞥了他一眼。
“你也會選呀。”
隨即打開柜門掏出盒子,轉(zhuǎn)頭擺在桌上,從里面取出一個小臂長短的深棕色酒瓶,瓶身土氣,還是金屬旋蓋,像極了以前那些幾塊錢的白酒。上面印著能代二字,馮周洲湊近一看,喜久水,不知道是什么來頭。
蔣瓏對著瓶身的標簽。
“隧道熟成,不貴,只是產(chǎn)量極少。喝完了,我們大概肚子也飽了。”
馮周洲接過蔣瓏手中的酒瓶,假意研究,誰知道對方口中的不貴,是怎么個貴法。
蔣瓏接著走到另一個柜子前,拿了一藍一金兩個敞口小盞,將藍色的擺在馮周洲面前。
“你用這個?”
馮周洲一看,盞體炫目燦爛,玻化的位置隨著光線而變動,猶如一只勾魂攝魄的藍色瞳孔,又是匯聚在一起的銀河,仿佛穹空之上的眼睛。再掃一眼蔣瓏手里的盞,金色斑點密布,腦中登時浮現(xiàn)“始皇龍袍”四字。
不聞馮周洲做聲,也知道他是個精細的人,蔣瓏提拎起酒。
“我不講究,湊合著使吧。這也沒好貨。”
“挺漂亮的啊。”
“哈哈,我這就是隨便幾個能用的,你是沒見過原來芮陽那一柜的,那才叫好看。”
蔣瓏說得有些炫耀。
馮周洲瞅了他一眼,想到婚禮時古崇康送的酒杯,自己怎么不知道她有這個愛好。
“杯子嗎?”
“你看過就知道。可惜都抵債了。哈哈。”
“她現(xiàn)在不喜歡了。”
馮周洲生硬反駁。
“哦?”蔣瓏曉有意味的望向馮周洲。“那她喜歡什么?”
“喜歡我咯。”
面對的馮周洲的厚臉皮,蔣瓏無心辯駁,嘖了一聲,朝露臺走去。
馮周洲緩慢跟了出去。
***
露臺上,兩人圍著小烤爐席地而坐,馮周洲再一次扮演了廚師的角色。蔣瓏不停倒著酒,喝一口,吼一聲,好不快樂的樣子。活脫脫一只想要打滾的二哈。馮周洲在切開蓋子的大蒜上灑了一些胡椒和鹽,抓起杯也喝了一口。
“香啊,能吃了嗎?”
蔣瓏端著盤子湊了過來。
“香嗎?”
馮周洲皺著鼻子,反問。
“你聞呀。”
“我聞不到。”馮周洲揉著鼻子。
蔣瓏看他穿著單薄,就這樣到露臺吹風(fēng)是真冷。怎么不吭聲呢?尋思著,也覺得自己身上的這件毛衣抵不住淞市一月底的冷了。
起身進屋抓了兩條毯子和一件夾克。
“穿上。我就這件大一點,應(yīng)該合你。”
馮周洲一聲不吭,接過夾克就穿了上去。發(fā)現(xiàn)這件甚至有些土氣的毛夾克,觸感輕盈,才穿到身上就覺得暖了十幾度。
“暖啦?”
蔣瓏在一旁披起毯子。
“我是鼻炎才聞不到的。”馮周洲將烤好的蒜夾到盤子里,遞過去,也披上了毯子。
小嘗一口,蔣瓏抬頭望天。
馮周洲則低頭望著杯中變幻的流光,有些出神,此時的愜意讓他積攢的疲憊的泄了出來。
“馮周?”
蔣瓏的呼喚,讓馮周洲突然清醒。這個叫法和芮陽一模一樣。
“嗯?”
“你平時休息的時候都干些什么啊?”
“看書,聽歌,陪以越。就是平常的事。”
“不打游戲?”
“不打。”
“去酒吧?”
“不去。”
“不去?”
“真不去了。”
這可真是枯燥的人生啊,蔣瓏瞥眼,他驚異馮周洲對此真的沒有半點想法嗎?
仔細一想,馮周洲發(fā)現(xiàn)太長的時間了,自己的休息都好像稱不上休息。以前是為了讓自己的能力能夠匹配工作,到后來學(xué)習(xí)成了一種習(xí)慣,人也不太方便出門了。不過他最渴望的時光還是挨著芮陽,無論做什么都好。
“健身?踢球?打籃球。”
“我運動方面也沒什么愛好。”
“我想起來了。你那會讀書的時候是不是還穿著牛仔褲踢過球。嘿嘿。”蔣瓏捂嘴偷笑,又喝了一盅酒。“那你愛好什么?”
“芮陽。”
“認真說話。”
馮周洲喝了一口酒,神色沉靜。“抱著芮陽,摟著芮陽,和她說話……”
“你故意的嗎?”蔣瓏打斷他,似有不悅,質(zhì)問道。
“沒有。”馮周洲轉(zhuǎn)向他,“我現(xiàn)在最渴望的時光就是和她在一起。以前工作再忙只要回家就見得到她,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被你分去了一半,給我的時間越來越少。”
蔣瓏的火立馬就消了,只是嘴上還逞強。
“你這種態(tài)度很讓人火大啊。”
說著還給馮周洲添了些酒。
“我和她不誤你前程似錦,你也不要誤我成家立業(yè)。”
馮周洲如實說著,蔣瓏聽著是有些言外之意。
“之前你打人的事,也是你自己屁股不干凈,當(dāng)然也確實有我的緣故。但你也不用去打人啊。”
想不到他還提這檔子事,馮周洲略微沉思。
“別有用心的人不敢直接朝你們動手,卻可以對我開刀。我沒你們那么強,缺少不被人傷害的氣場,就只能兇悍一些了。我是怕她不開心。”
“她怎么不開心了?”
蔣瓏反問。
“她怎么會開心?被人這么說?”
“就說我和她有……深層次的關(guān)系?”蔣瓏斟酌著換了一個好聽些的詞,“這種東西,無論真假,你覺得她會在意?她沒這么嬌氣好不好。”
馮周洲有點難以理解蔣瓏的豁達,他幾乎可以認定對方至少是一個曾經(jīng)深深喜歡過芮陽的人,難道心愛的人被爆出私隱,或者被惡意解讀評價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你怎么會這么認為?你知道愛一個人的感受嗎?”
“嗯……就像是?用筷子夾豆腐。”
蔣瓏頗為認真的思考了以后,給出了答案。
盡管這稱得上是一個好的答案,馮周洲卻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芮陽沒有選擇蔣瓏的原因。
他都懂但是他也清楚自己并不會去做。
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些憐憫,馮周洲端起酒杯朝蔣瓏伸過去。
“來,喝酒。”
碰杯之后,蔣瓏見馮周洲有意不在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夾了瓣蒜,又放下,試探的問。
“漂亮的女人會說謊,但不一定騙得了你,舉手投足都是風(fēng)情的女人說的謊一定把你騙得團團轉(zhuǎn)。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人一輩子也不會一直愛一個人。”
“我眼中的她自然和你眼里的她不一樣。是我們沒有共識。”
“哦?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樣的?”
馮周洲仰頭望著天空,輕輕一笑。
“我喜歡的樣子。”
“哎喲。”
蔣瓏發(fā)出嫌棄,搖著頭,覺得馮周洲頭頂上傻氣一股接一股的冒著,不過看他眼里冒星光的笑,倒也挑人心動,傻得可愛。
好容易從回味中醒過來,馮周洲再敬蔣瓏,問他。
“倒是,你這樣的人,怎么也會喜歡上她呢。按理說,確實有差距。”
“哈,為什么要告訴你?”說完蔣瓏看了馮周洲一眼,“我曾經(jīng)以為喜歡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能翻山越嶺。”
“現(xiàn)在呢?”
“可能對有的人是吧。比如說你。”
“我?”馮周洲笑著點頭認同。
“讓你喪失了廢物的處世之道。”蔣瓏毫不留情的補充。
“廢物的處世之道?”對方并沒有生氣。“我到現(xiàn)在也是一個廢物。能夠和她在一起,覺得不用征服世界,不用出人頭地,不用功成名就,更不用腰纏萬貫,只要能夠擔(dān)起讓他們母子過上富足的生活的責(zé)任,就足夠幸福了。像我這種沒有雄心壯志的男人,在你看來確實是廢物吧?”
這番言論聽在耳里有點像是在炫耀,蔣瓏斜眼。
“但我覺得很富足。”馮周洲繼續(xù)補充,“因為我走了自己想走的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愛了自己想愛的人。心之所向,感恩。”
平視馮周洲,蔣瓏發(fā)現(xiàn)他真的不一樣了。波瀾不驚的,完全喪失了廢物的處世之道。這才是一個人長大了的樣子。
***
酒越喝越多,兩人越來越熱絡(luò),蔣瓏更是難得的展現(xiàn)出他話嘮本性,幾乎靠在馮周洲身上,咯咯咯的說個不停。
“哎?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啊?你可以拒絕回答,我也可以生氣。”
“哈哈,你問啊。實在不行就動手好了。”馮周洲開玩笑。
“和男人談戀愛是什么感受?”
“我沒有跟男人談過戀愛啊。”
“呸。這話說著臉不燥呀。你那些爆料可都不是假的。總歸……嘿嘿。”
“……嗯。”
“那什么感覺?”
“都很邋遢就是了。”馮周洲尬笑,他不太想提起這段過往。
“嘿嘿,其實我跟你說,我也勾過一個男人。”
蔣瓏得意顯擺。
“你?”
“是我。嘖,勉強算談過一段時間吧。”
“直男?”
“嗯?不算吧。”
馮周洲驚訝。“動心啦?”
“我覺得他已經(jīng)被我迷上了。”
“啊。”馮周洲雙手迅速搓著臉,這個有點勁爆啊,“你跟我突然提這個,是對他舊情不忘?還是說碰到他了?怎么樣?聽你的意思他喜歡你啊。”
“早碰到了。他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不過我不喜歡他,甚至是討厭。”蔣瓏挑起嘴角,嘬了口杯中的酒,看著馮周洲。
馮周洲哪里知道其中的緣由,拍著蔣瓏的肩。
“算了,再完美的人生也有不可得,你有的比別人多那么多,也不虧了。”
“我真的很不喜歡他,當(dāng)時就是一個誤會。”
“算了,我懂。誤會。”馮周洲勸得可以說是非常走心了。蔣瓏望著他的臉,忍不住大笑。哪知在馮周洲眼中又被當(dāng)成了一種痛心的發(fā)泄,滿臉誠懇的順著蔣瓏的胸口。“別多想。”
蔣瓏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一臉正色。
“我呢,迄今為止只迷戀過一個人,就是你老婆。懂嗎?”
馮周洲僵住了,垂下手。堅定直視蔣瓏的雙眼。
“懂。不過她是我老婆了。”
“向來,我喜歡的東西,我都要有。”
“她已經(jīng)是我老婆了。”
“那又怎么樣?”
“我已經(jīng)足夠好了。”
“哼,沒意思。收了收了。”
蔣瓏撇嘴,開始收拾地上的盤子。馮周洲不吭聲也伸手幫忙。
收整完畢,馮周洲換了外套就要走。蔣瓏攔住他,稱深更半夜的也不想要一個瘸腿的人自己回家,要馮周洲在這睡下。
馮周洲也沒推卻,不想?yún)s被意興闌珊的蔣瓏拉倒臥室,要兩個人一起泡澡。這下馮周洲是頭大了,只不過又看看蔣瓏的笑臉和神態(tài),不忍拒絕。
他以前沒看過從蔣瓏這個樣子。這個人一直是高傲的,不近人情的,從來讓人分不清他臉上奇怪的表情,只是這一時更像一個頑童。
寂寞的人看似有千百個模樣,可他們笑的都一樣。這個笑容,馮周洲熟悉無比。他不了解蔣瓏,但是了解當(dāng)人走到某一步后背就會生出一個黑洞,盡管直視黑暗,卻也向往多一個人的溫暖。那種感情他或許給不了蔣瓏,但是他了解如何陪伴。
馮周洲翹著痛腳,與蔣瓏一同泡在浴缸里,談天說地,再也沒有情敵之間的眼紅,賭氣的攀比。稱不上化干戈為玉帛,本來就沒有什么大的仇怨,較量的只是同對一個女人的迷戀。
***
在云南,如同歌里所唱“帶我回去你的家鄉(xiāng),綠瓦紅磚,柳樹和青苔,過去和現(xiàn)在。”
每一個傍晚都常常讓人喜出望外,就像每一個重復(fù)的日子里發(fā)生的小確信。
芮陽站在攤邊吃著烤串,嘴角沾上了油跡。馮周洲轉(zhuǎn)頭看見,覺得燈下的她正如同那個穿著短袖校服的女孩,笑得天真無邪。
他愛看她的樣子,嬉笑怒罵,每一個角度,發(fā)出的每一絲光。
活在當(dāng)下永遠最快樂,無論過去有多少故事,多少情節(jié),多少浪漫,多少心酸,多少痛苦……也只想一輩子牽著她的手永遠不放。
馮周洲躬身在芮陽嘴角輕輕一吻,啄去了上面的油漬。
突如其來的輕吻,芮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轉(zhuǎn)頭看向馮周洲。首次,她沒有從心里在意周遭的眼光,紅了眼眶。
淚水從臉頰上滾落,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馮周,你做什么?”
“偷親你。”馮周洲笑著。“哎,怎么一下子哭了?”
“突然覺得好幸福,哽在脖子里。”
芮陽看著馮周洲的臉,曾經(jīng)她喜歡他的眉眼,他像糖果一樣的嘴唇,他的肩膀,手臂上的汗毛,而現(xiàn)在另一種東西逐漸替代了這種明面上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愛著他,就像口渴了想要喝水。現(xiàn)在愛意太多,感覺快要溺死在這份由他帶來的幸福中了,所以十分害怕,總想著這樣的日子會不會哪天就結(jié)束了。
“我就想要和你,一輩子都這樣幸福。”
馮周洲滿足的牽起芮陽的手,心情極好的哼起了那首慢慢喜歡你。記起在清邁的時候,芮陽的輕聲哼唱才讓他確定了她也喜歡自己。
“我怕一輩子太長了,幸福會讓人害怕。”
“怕什么。有我呢。”
馮周洲聽到了芮陽的小聲碎語,滿是幸福的安慰。他有些忘乎所以。
芮陽抬頭看著他的側(cè)臉。
清晰又模糊,很近,又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