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有言語上的溝通,但卻不約而同的構(gòu)思出一個極為可怕的推測——如果慕景也是冰原的實驗體,她因為某種原因離開之后,實驗陷入瓶頸。雖然后來慕景出現(xiàn)在人前,但已是炙手可熱的年輕將軍,冰原方面再也不敢把她本人抓回做去繼續(xù)實驗。于是只好采取更加簡單粗暴的辦法,克隆。至于為什么克隆的只是一批大腦,因為實驗的主要目的是針對精神力提升……
R博士喉嚨發(fā)澀,實在沒法繼續(xù)設想下去。慕景和雷蒙德都是現(xiàn)役軍人,比起軍人的鋼鐵神經(jīng),他一個搞研究的當真是脆弱極了。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他隨便找了個話題,“棺材上好像有個奇怪的標識。”
對于尸體,R博士實在是一眼都不敢多看,眼神漫無目的的亂瞟,無意中在其腳下的位置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紅黑雙色線條組成的……張開的翅膀?
慕景比其他人都更早發(fā)現(xiàn)這東西,原因很簡單,因為同樣的標識正烙印在她的背上。
所以,當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慕景便不打算否認自己與冰原的關系。
對于那些已經(jīng)順利從冰原逃出去的,譬如秦湛,再譬如李凱斌,總歸還是幸運的。包括李凱斌,即使最后是那樣一個下場,起碼他沒有被人克隆出一堆大腦、或者干脆克隆出一個本人。
至于慕景,她已經(jīng)不能確定自己如今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順利逃離。或許真正的她早已被封入棺材,深深的埋藏在冰原地下。如今在外游蕩的,只是一個可笑的贗品。
面對此情此景,換一個人,足以激發(fā)出史無前例的反社會人格。
但慕景并沒有立刻指揮太空基地以最高時速撞向地球,她只是語帶諷刺的詢問凱撒,“所以,這些就是冰原科考?高層將冰原設置為絕對禁區(qū),我為了進入第零區(qū)費了那么大的功夫,結(jié)果只是為了一具棺材?”
聽了她的問題,凱撒老老實實的提議,“建議再對所有資料進行分析,或許還會有別的發(fā)現(xiàn)。”
相對于人工智能,R博士卻被慕景的提問驚了一跳。乍然見到金屬棺,不,應該說乍然見到棺材里的尸體,帶來的震撼太大,以至于他的思緒都被帶偏,差點忘了本來的目的。
從自殺式迫降第零區(qū)開始直到今天,他們追求的只是冰原科考的真相。
尸體也好,大腦也罷,或許都相當關鍵,但應該并非全部真相。
“資料里還會有別的內(nèi)容?”慕景反問。“你的分身程序能參與開棺,得到了洛倫丁的允許。赫伯特發(fā)來這些資料,我也不認為他是真的找不到元帥,才退而求其次交給我。”
赫伯特的行事準則相當有意思,看似中立,實則卻是聽命行事。他上面的那位,毋庸置疑正是元帥。
也對,當時慕景迫降冰原,局面已經(jīng)已經(jīng)變得不可挽回,被派來協(xié)助攻擊秘密之城的,正是赫伯特。有慕景一個不受控制的已經(jīng)夠麻煩了,洛倫丁總不會再弄來一個掌控之外的刺頭。
只不過赫伯特平常表現(xiàn)出來的誰也不靠、誰也不沾的形象太完美,把所有人都騙了。
赫伯特上一次發(fā)來的資料,讓慕景意識到眾多自殺者的死因蹊蹺;而這一回的資料,則是讓她知道了一片克隆的大腦森林。
短暫的停頓之后,慕景又對凱撒補充了一句,“不管你或者赫伯特,如果還能聯(lián)系上元帥,可以替我問一句,當年的冰原科考挖出來的,是不是只有這一具金屬棺材?”
凱撒不敢應聲。慕景的要求,他根本做不到。
慕景語氣中譏諷的意味更濃,“難道除了棺材之外,還附贈了一具尸體。科考隊不甘心,在尸體的基礎上克隆了我?”
那她算什么?《冰原文書》的人形載體?
R博士覺得自己竟然成了全場最期待凱撒答復的人。只可惜,除了沉默之外,他什么也沒能等到。
終于等不下去了,R博士焦急的追問,“除了這些之外,當真沒有別的東西了嗎?母本基因呢,難道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慕景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對于當前情景,竟然有人比她更加難以接受。有了激動的R博士作為陪襯,她實在顯得又冷漠又麻木。
慕景嘆了口氣,盡可能溫和的勸慰,“博士,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徹底放棄追尋母本基因吧。”
“為什么要放棄?”R博士滿面茫然,“母本基因不是冰原科考最大的發(fā)現(xiàn)嗎?而不是……不是……”
不是這些駭人聽聞的尸體或者大腦。
R博士著實不能理解慕景為什么是這樣的反應,她明明比其他所有人更能抓住核心,為什么從頭到尾都不曾提過母本基因半個字?
眼見R博士瀕臨崩潰,慕景也猶豫要不要把話說絕。但想一想,今日若是不能將一切說清楚,R博士還是會在歧途越走越遠。
慕景看著R博士的眼睛,盡管如今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朋友,可慕景的真誠并不曾減少半點,“根本沒有母本基因。從你證實七號病毒對基因改造人員存在特殊作用開始,你其實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認。”
R博士艱難的張了張嘴,“可是……”
“沒有可是。”慕景堅決的打斷他。既然已經(jīng)決定此時此刻把話徹底說透,不管對方是怎樣的心情,都必須繼續(xù)說下去。停在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不僅不會讓人感到好受,反而還會讓彼此間的罅隙越變越大。
“七號病毒不僅對非法改造者具有催化作用,對于軍方實驗室的改造者同樣有用——這一點,你已經(jīng)通過舒緩劑在全軍上下得到了證實。”
R博士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沒有人質(zhì)問他,但他卻不得不捫心自問——難道自己研制出舒緩劑,并且眼睜睜的放任它在全軍上下泛濫成災,只是為了證實一個結(jié)果嗎?
慕景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消除了對方殘余的僥幸,“你是專家,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假設軍方實驗真的使用了母本基因,對于他們,七號病毒能有多大概率上對他們的精神力起到穩(wěn)定作用?”
說到這里,慕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措辭不夠準確,糾正道,“不,不應該說穩(wěn)定,就我的切身體驗,我覺得舒緩劑引發(fā)的更像是精神力的提升。”
“提升?”R博士重復念叨了一遍,表情有些復雜,也不知是表示認同,還是被這個詞提醒后想到了什么。
“在我的認知中,穩(wěn)定精神力就是一個偽概念。先不說我們這些靠精神力吃飯的機甲駕駛員,就算是個普通人,一旦出現(xiàn)精神方面的問題,醫(yī)生使用最多的手段是什么?不管是用藥,還是一些別的手段,說白了,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抑制精神活性。”
R博士過去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被一個外行人上課,慕景的看法難免片面,表述也不夠?qū)I(yè)。但是不可否認,有一定道理。
慕景繼續(xù),“機甲駕駛員在精神力透支時使用舒緩劑,其中的七號病毒成分起到的作用更像是提升,不管提升幅度有多少,但確實能夠解決當時精神力捉襟見肘的問題。人類對于自己精神力高低的判斷遠沒有身體力量那般敏銳,很容易忽略每一次微小的提升,誤認為是被舒緩劑穩(wěn)定了動蕩的精神力。”
比起前面分析精神治療,慕景這樣一個舒緩劑重度使用者講起這方面的事,明顯更加有說服力。
慕景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出最后的結(jié)論,“但不管對誰而言,精神力的提升都有一個上限,更何況是被病毒激發(fā)出的非正常狀態(tài)。到了最后,每個人都會走上異變者的不歸路。”
同樣都是紅眸,憑什么就說異變者的紅眸是可怕的血紅色,而軍中改造者的紅眸就是力量的象征?
人為的劃分,一廂情愿的將其中一部分抬高到人上人的地位。
慕景說完了該說的,相信以R博士的智慧,終究能夠想明白。她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博士,今后很多事還是要靠你才行。”
R博士要破解最后的謎題,欠缺的契機和頓悟。雖然契機還不知所蹤,但好在頓悟已經(jīng)有了,雖然它顛覆了信念,帶來了無限痛苦。
場面又一次陷入凝滯。
當所有話題都被用過一遍之后,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回歸到了金屬棺上面。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大家只能確定一點,如果換成一具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尸體,只怕已經(jīng)瘋了。
慕景沒瘋,起碼她表現(xiàn)的相當冷靜,“各位,我和你們一樣都心存疑惑,無法理解為什么我……姑且還是這么說吧,無法理解為什么我的尸體竟然會被深埋在冰原之下。同樣的,我也無法向你們證明我才是慕景。撇開過去不談,有一個事實倒是用不著費力證明——今天在此地與你們對話的人,的確是我。”
R博士與雷蒙德對視一眼,隨即整齊劃一的點頭。他們此時有著共同的感受,都覺得剛才的擔心很多余,因為被擔心的那位明顯不需要。
慕景慢慢將關注點放在了雷蒙德的身上,“不管是第零區(qū)還是第五區(qū),地球上的事我們暫時都插不了手,我建議我們還是先著手處理眼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