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帝當然不在門后。

　　他在離門約三尺旁的假山處，似乎正側頭認真的看著什么。

　　卻沒忽略身后的腳步聲。

　　“是李茂林來了嗎？”

　　小子連忙跪下叩頭，并略略側頭運足目力打量。

　　與他想象中不同，并不是著一身金色燦爛耀眼面色深沉的帝王。

　　而是一位身著青布衫子，拿白玉冠攏住一頭烏絲的中年美男子。

　　身材清瘦得恰到好處，面色柔和帶笑。

　　這時節腦海里就算不裝著恐懼，至少也該裝滿對升官發財的向往。

　　可少年人究竟不同，他，他腦子里裝滿的竟是八卦。

　　唔，這樣的人配了利夫子，利夫子亦不算太枉。

　　“我這里有幾本書，你拿去看了，寫些文章送來。小人家不能只學清流作風，也要學些經略之才。”

　　沒有他人想象中的拉攏，也沒有任何刀光劍影，幾句話的功夫，皇帝就打發了他。

　　李茂林連忙叩謝圣恩，賞賜自有小黃門捧著，領了他出去。

　　精舍的事一會兒就傳到了各處。

　　有那耳朵尖的在家里聽了一嘴，忙又傳到了學里去。

　　眾人一時都放了心。

　　又覺得李茂林這小子真是好福氣。

　　茂錦本來是定了這天去給茂林送東西的。

　　不料彭嬌嬌卻上了門來。

　　自己不講究和別人不講究，終究兩回事。

　　這年頭不送帖子就找上門來，和打上門來也差不多了。

　　但彭嬌嬌不同，一則兩家親厚，二則前些日子不少承她的情。

　　因此茂錦還是掛出笑臉來迎接。

　　“我是不該突然到訪，但我實在無法了。”

　　抬臉就是一眼淚。

　　卻又滿是難以啟齒。

　　茂錦連忙將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又拉了她至矮榻上坐下。

　　“天大的事也有商量，你這么著急是為了什么？”

　　“我爹竟要將我嫁給鎮安將軍府的那個傻兒子。”

　　彭嬌嬌一語驚人

　　只是鎮安將軍什么的，茂錦并不認得，但她身邊有那熟知皇家八卦的嬤嬤，早為她科普一二。

　　可是茂錦想不通。

　　“以彭家這樣的家勢，何以還需與他結親？”

　　“眾人皆把目光著眼于西北與東南，倒是把西南那群蠻夷給忘記了。”

　　彭嬌嬌跺腳。

　　這倒是。

　　鎮安將軍府守護西南多年，有他在，十萬大山里的蠻民終未成精，只是限于西南幾省打轉轉。

　　只是久有傳說，當年滿苗后人欲占山為王，自立國度，鎮安將軍帶人討伐，雖獲大勝，卻遭滿苗巫師血咒，說必定無后。

　　出征前，王妃已近臨盆，這樣的玄術領頭的將軍如何信得？自然一刀砍了那人的頭再說。

　　誰料幼兒長了幾個月，待應翻坐言語之時，竟真呈癡傻之狀。

　　這樣的孩兒如何襲得軍職，鎮安將軍似乎果然如那滿苗巫師所言，成了無后之人。

　　后十數年，鎮安將軍與夫人并無所出。

　　雖不是龍子鳳孫的王座，但究竟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王國，哪舍得拱手讓人。

　　近來，想必是水磨石穿終于走通了內廷及禮部的路子，得了恩旨，若是鎮安將軍的兒子能有一個健康的后代，可襲位于孫。

　　這便把主意打到各家閨秀頭上了。

　　茂錦聽了這個不算太長的梗概，是有點明白為何侯爺想讓彭嬌嬌嫁過去了。

　　若真是彭嬌嬌嫁進將軍府，有幸生一個健康的孩兒，那么差不多就算西南一地亦入了彭家手里。

　　但彭侯爺愛女，難道這是太后的主意。

　　茂錦又抬頭細看面前的人，青春少艾，美麗動人，讓她嫁將軍的傻兒子，怎么忍心。

　　“你且莫急，我想著，候爺雖是為大勢著想，但心中終究舍不得你。若你堅辭不受，他也便罷了。”

　　彭嬌嬌接過茂錦手中的錦帕，又是幾聲哽咽。

　　“我是說也說了，求也求了，爹爹卻仍是不聽。我便想著，進宮去求姑母。可是遞了牌子幾日，她老人家也不見我。我便想著，想著來求求表哥。”

　　這更印證了茂錦心中的想法，讓彭嬌嬌嫁過去，恐怕是太后的主意。

　　“姑母素來最愛表哥，我想著讓他去幫我求求姑母，有她老人家說句話，我爹爹自然就聽了。”

　　茂錦頷首：“如此你便先安置一番，我使人去瞧瞧王爺在哪里。”

　　見彭嬌嬌沒有反對，她便起身退了出來，先叫姚黃等人去打水來預備給人凈臉凈手。

　　又叫嬤嬤：“恐怕得您親自去問問。”

　　趙嬤嬤自然應了下來。

　　姚黃領著小丫頭進來，端了黃銅盆，試了水溫，拿了巾子替彭嬌嬌掩住前襟，為其洗漱一番，而后又拿香粉細細勻了面，并拿抿子和頭油來細細將有些松散的鬢發重新梳定了一番。

　　左看右看沒有破綻了，這才拿了靶鏡過來，遞到彭嬌嬌手上。

　　彭嬌嬌看著鏡中端潔的自己，心情漸好。她帶來服侍的人不在跟前，便信手脫下腕上帶的一只鐲子遞了過去。

　　“你這丫頭，倒是伶俐。”

　　那鐲子顯見得是赤金的，又有三顆紅寶在上頭相印成輝，顆顆逃不過拇指大小，一見便不是凡品。

　　姚黃哪里敢就收下，只拿眼睛看著茂錦。

　　“是我給的，你不要見外，你主子不會怪你的。”

　　她這樣說，茂錦倒不好攔了，只道：“收下吧。只是銘記在心，別辜負了這番情意就是了。”

　　姚黃聽了，這才上前再四謝過，方接了鐲子下去。

　　“你的丫頭倒調教得懂事知禮。”

　　聽她把話頭轉到這里來了，茂錦知道她心情也好些了，自然不提前事，只拿此府里的人事與她閑聊，打發辰光。

　　一來二去，總有兩柱香時間，趙嬤嬤這才回來。

　　茂錦聽到她的聲音，只在外頭和候著的小丫鬟說話，卻不進來。

　　心知可能不太簡單，便安撫彭嬌嬌道：“你先坐著，我去看看問話的人怎么還沒回來。”

　　彭嬌嬌依言坐了。

　　她留了姚黃在房里伺候，這才轉身出去。

　　趙嬤嬤看她出來，連忙上前接了幾步，引到廊下道。

　　“姑娘，書房那邊說，王爺一早就進宮去了，什么時候回來，沒有留話呢。”

　　若只是這樣簡單，只怕她就不會單站在這里不進去了，茂錦抬頭看她。

　　趙嬤嬤壓低聲音道：“我瞧著卻不像，隱隱綽綽王爺在里頭呢，我都聽到他吩咐人說話的聲音了。”

　　“您說這是什么意思，是就讓說進宮了的意思，還是說不見的意思呢。”

　　茂錦不解王爺對彭嬌嬌這個表妹的態度，難道他早已知道此事，并已與太后等人有些默契？

　　這不像他的性格，就算真有不得已的意思如此，他也不至于對這個表妹避而不見吧。

　　茂錦蹙眉，想了想才道：“待我去給她說吧，你先下去。”

　　趙嬤嬤依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