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連去了幾日，我與春娘的關(guān)系更加親密起來，只是除我之外，春熙樓還是見不著其他客人。

　　“你實在不必日日都來，你放心，就是你不在杜家的來了我也是不怕的?！?p>　　“我知道你不怕，只是你的手藝卓絕，我便是不來，肚子里的饞蟲也不肯呢?！?p>　　“哈哈哈……”我們倆一陣逗趣，她的事情我也打聽到一些，可是內(nèi)中曲直又怎么是旁人能夠明白的，“我看你這里依舊沒有客人，是不是杜家的還使了別的絆子？”

　　“嗨......那群潑皮無賴，他們先前來鬧，可是我這店里客人多，一起上前，他們也沒什么辦法。后來他們便出了陰招，找人來演戲，不是在菜里吃出了蟲子，便是中毒，搞的沒人敢再來我這店里，偶爾有那么幾桌，也叫杜明朗帶人給攆走了，再后來他干脆讓小廝在我店門口守著，有人靠近都不成了?！?p>　　“這也欺人太甚了，你就沒想些辦法？任由他們這樣胡來嗎？”

　　“我爹爹去世，我省吃儉用，咬碎了牙盤下這店也不過一年，剛見些模樣，哪里有家底與他們斗啊。剛開始我去衙門報官，官府來整治了他幾次，后來他疏通了官府，干些壞事也都不親自出馬，找些地皮無賴，我更無從追究。這店里的客人越來越少，只能坐吃山空，年后便把大廚伙計都辭了，一個人勉強支撐。這是我爹爹留給我的招牌，我不想就這樣讓它沒落下去。可是杜家強橫，我一個女兒家也實在是……”春娘委屈，說著便抽噎起來。

　　“你的事我也大約聽說了些，你這般委屈受辱，沈家公子就沒來幫襯些嗎？”

　　春娘的頭更加低垂，“杜家剛開始鬧時他來過幾次，說要迎我進門，還保證給我妻子的名分，絕對不讓我做妾?？墒嵌偶抑懒耍幼儽炯訁柕膩眙[，他也被他父親囚困在家中，不得出門。”

　　“這樣說來，身家公子對你還是有情的。”

　　“可光有情又有什么用？他不能忤逆父親，又撐不起門庭，光是有情，到了最后他還是沈家獨子，身家富貴，只有我一人被逼上絕路罷了。”

　　“事到如今，姐姐是有什么打算？”

　　“杜家這般苦苦相逼，我在成都待不下去。我這幾日已經(jīng)得了書信，過幾日便要到揚州去，投奔我姑姑?！?p>　　“姑姑？”

　　“是，我們家做飯的手藝是家傳的，唯一一個外姓傳人便是我姑父，我祖父過世后，他們一家分出去，便去了揚州，在那里開了一家酒樓。如今生意紅火，日子也越來越好了?，F(xiàn)在我過去，憑著手藝在姑父的店里搭把手。若是做的好，我再存些銀子，在揚州盤個小店，還叫春熙樓，一步一步做，總會更好的?！?p>　　“可是你若走了，沈公子怎么辦？你對他……放的下嗎？”

　　“經(jīng)過了這么些事情，曾經(jīng)放不下的，現(xiàn)在也都能放下了?！贝耗锏男睦锸强嗟模墒侨丝傄鹛幈迹偛荒茉谶@苦里溺一輩子。

　　準備停當這日我來送她，她正準備封了店門，我剛到還沒說幾句話，那個曾經(jīng)流連花叢的白衣公子就來了。

　　“你為什么要走？我說過讓你再等我些時日，我一定會娶你的?！卑滓鹿用纨嬒?，下巴上的胡茬也是雜亂不堪，若不是這身白衣如舊，我還真認不出眼前這個消瘦邋遢的漢子和當日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竟是一個人。

　　春娘看了看他身后，并沒有人跟著，想是偷偷跑出來的，可是春熙樓日日有杜家的人盯著，很快便會找上門來。春娘嘆了口氣，又把店門打開，拉著沈公子進去。

　　我會意，“去吧，我就在門口?！奔热灰x別，索性就把話說清楚吧，春娘點點頭，玉嬌幫她們把店門關(guān)起來，可是我們就在門口，還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你為什么要走？是杜家的人又來找麻煩了？”

　　“你在沈家，想必也不是沒有聽說，我的店被杜家攪的連一個客人都沒有。你知道我當初為了把父親的手藝發(fā)揚光大，咬牙盤下這個店面，已經(jīng)沒有什么銀錢能陪著杜家消磨下去了。”

　　“若只是這樣，你也不必離開，我叫人送些銀錢給你就是了。你再等幾日，父親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動搖了，母親也幫我說情，只要再等幾日，他一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的，你就再等幾日，好不好？”

　　“再等幾日？沈家齊你知道嗎？你我初識，因我不愿為妾，你日日流連婳船，背負浪蕩之名也要與我相見，那時我真的是愿意……愿意等你，我甚至想過你與沈家決裂，一無所有，天涯海角我必不負你?？墒俏业葋砹耸裁茨兀慷偶胰杖丈祥T撒潑耍橫，我被人欺辱，連我父親苦心經(jīng)營的招牌都搭進去了，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呢？”

　　“難道只有你一個人不好過嗎？我被父親囚禁在家，日日哭求，還不是因為你不愿做妾，要為你爭得一個名分嗎？”

　　“哼……是呀，你也有你的難處……既然這樣，我們便彼此放過吧。我就此離開，你也就再也沒有這樣的煩惱了?！?p>　　“不，不是，春娘，我不是這一個意思，我……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杜家的婚事是父親做主，我與杜明燕本就沒什么感情的，只要你過門，我保證……”

　　“你現(xiàn)在再保證什么已經(jīng)沒有用了，杜家專橫，我在外你護不了我，到了沈家，杜明燕當家，你就能護的住我了？平妻？我若真的這樣嫁過去，和妾又有什么分別？家齊，算了吧，我們……還是算了吧?！?p>　　“你……你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我一定會……”

　　“家齊，我曾經(jīng)真的相信你，也真的愛過你，可是再真的感情，這一日一日的消磨著到現(xiàn)在也不會剩下什么了……我累了，你……放過我吧?！?p>　　春娘推門出來，杜家的人也到了，這一次除了杜明朗，又多了一個年輕婦人，大約就是沈公子的娘子杜明燕吧。

　　“春娘今日自行離開，以后山高水遠，就不勞各位費心了?！?p>　　春娘離開，只留下杜家的人怔怔的不知怎么回事，沈家齊淚流滿面，更顯得狼狽。我追上春娘，直到碼頭。

　　“這些日子多蒙你照顧，春娘無以為報，只是一句話，以后若有用的著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春娘孑然一身，只剩下這條命還值些銀子?！?p>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去了揚州要好好保重，我這里為你準備了些盤纏，你收好，安頓好了就好好把春熙樓再開起來，你還這樣年輕，說什么孑然一身的話，日子還長，你的福氣在后頭呢?！?p>　　“這……這幾日我受你照顧已經(jīng)夠多了，怎么還能拿你的東西呢……這……”春娘推拒。

　　“拿著，你一個人，就算有姑父姑姑幫襯也要有些銀錢傍身才好。不然日子長了，在別人的屋檐下總是不好過的?！?p>　　“這……”春娘猶豫了一下，從包袱里拿出一張憑據(jù)，“這是春熙樓的地契，我當年費勁了全部心血，到最后也沒舍得當了它，如今受你恩惠，便把這間鋪子抵給你吧，請你一定收下。”

　　“這是你的心血，還是留著，以后若是回來……”

　　“我不會再回來了，這店是我的心血，原本沒有信任的人可以托付，如今給了你，我也心安。”

　　我看她一片赤誠，便也不再推拒，“好，我便幫你守著春熙樓，一定讓它再熱鬧起來?！?p>　　“多謝。”說完春娘便頭也不回的上了船，我看著船離岸，也準備回去，沈家齊匆匆趕來，可終究是曲終人散了。

　　春娘打開包裹，看著里面包的糕點、銀錢，沒想到離開成都，最后的一點溫暖竟是來自一位相識不過幾日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