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
葉無緣屈指叫醒柜臺旁的值事,那值事趕忙擦擦即將溢出的口水,朝著柜臺前面的文雅小先生拱了拱手。
“失禮失禮,敢問這位小兄弟是有何事?”
這值事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葉無緣的面相也就二十出頭,這聲小兄弟喊得也算正當。
葉無緣回了一禮,隨即說了自己想要應聘帳房先生的事。
那值事一聽,擼了一把黝黑的胡須,點頭道:“原來是來報名的,好好好,看你這文質彬彬的樣子倒是不像個笨的,我們要求也不高,會算賬記賬就行。”
“不過我可事先跟你說好,我們只是招三個不同分賬的先生,這主賬還是在下,而且小兄弟你可想好了,在咱們春香樓做活可是容易得罪家里那位。”
說到此那值事神色有些古怪,甚至有些猥瑣的意味,他繼續道:“我看小兄弟你也不像是個有家室的,萬一把持不住風流了一回,再讓旁人一說道,這以后討媳婦可就不好辦嘍。”
葉無緣越聽他的話越覺得古怪,說來他初進這春香樓就覺得這裝潢過于花哨了些,而且還有一股很濃郁的脂粉味兒,現如今想來或許他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難不成這春香樓其實是……
妓院兩個大字啪的貼上了葉無緣的腦門,他有些懵,可是他越細想發覺這個想法越真實,一時間當真是五雷轟頂。
雖然平時在村子里,甚至是整個虛懷谷他都做過不著調的事,可放眼整個谷中哪里會有什么勾欄妓院之類的場所,一個個吃得飽穿得暖,腦子有坑的才叫家里的女眷出來做這種事!
葉無緣一時有些糾結,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但他可還是個雛兒……妓院里好妹妹這么多,萬一他一下子沒把持住……
仙人嫖娼,說出去貌似不太好聽。
見葉無緣自顧糾結,那值事也不催他,畢竟關系往后老婆的事,理解理解。
就在葉無緣糾結的功夫,又有五六個人過來,只是年紀大些。
葉無緣一拍腦門,心說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就自己這年紀,做那些小姑娘的祖宗都綽綽有余,哪里有什么俊俏賬房先生和美嬌娘的花花事。
這么一想葉無緣心里坦然了許多,仙人歲月悠悠比天長,凡間的花朵僅僅是曇花一現,何必去招惹那些注定斷掉的機緣,免得最后徒傷悲。
“我報名。”
最后報名的統共十人,經過一番考教,卻只留了葉無緣還一個三十來歲的窮書生紀榮。
那位值事,也就是春香樓的劉主賬,在柜臺后給兩人安排了班位,好在春香樓的柜臺有好幾米長,幾人一起用也不覺得擠。
葉無緣和紀榮剛坐好就有一個和葉無緣一般大的長衫少年走了過來,他向兩人點頭示意后朝著劉主賬拱手一拜,道:“劉叔,我來了。”
劉主賬點點頭,指著那年輕人對葉無緣兩人說:“這便是第三位賬房先生,何田,是樓主的侄子,往后細處的賬就由你們一起做了。”
葉無緣了然,這是個內定的。
經過分工,葉無緣負責平時樓里酒水方面的開銷,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仙人嘛,總是有些實用的仙法的。
經過一番折騰轉眼就到了春香樓開張的時候,如果說原先葉無緣還對妓院有種向往之情,那他現在就是妥妥的無感。
這才開業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已經乏了。
屁的佳人才子,所謂的佳人就是指這些濃妝艷抹,身上帶著刺鼻香味的,體態風騷的艷女,還沒隔壁村張老漢家的二丫呢。
再說了,才子才子,才讓驢啃了?這子也沒幾個啊,大部分都是爹吧?!
要說這春香樓能值得葉無緣注意的恐怕也就是那正臺上說書的先生和三樓的那個小妖精嘍。
說書先生的小故事確實妙趣橫生,而且雅俗共賞,不失為一門小趣。
至于樓上那小妖么,只要她不作奸犯科,葉無緣倒是不介意與她和平相處。
閑事還是少管的好。
聽了一晚上的書,葉無緣還是很滿足的,他還提前領了半月的薪酬,不過似乎想到什么,回家他就將那二兩錢交給了千鈴保管。
顧爭此時正好出門洗漱,見他現在才回來便問了句:“您怎么現在才回來?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大徒弟大多時候都比較沉穩,同他說話的時候葉無緣還是比較心平氣和。
“沒什么事,賺了點小錢,你們可有什么發現?”
顧爭拿了塊帕子將手擦干,皺眉道:“廣道仙宗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甚至有些地方都自發的為其建立專門的廟宇進行供奉,他們香火比土地城隍都要旺盛幾分。”
葉無緣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思忖到:這廣道仙宗經過祖皇帝的冊封后,在陳國完全是地頭蛇一般的存在,現如今又受百姓擁戴,單想憑武力除去恐怕不太可能,名門正道犯起事來可比魔修等難處理多了。
“接著說。”
顧爭坐下來,道:“其實不僅是鬼神,就連佛門山靈之類的都深受其害,香火這東西,往往是你有我無,人有所求便會去供奉哪一家,可如今凡間的香火大半都被廣道仙宗一家收下,其他家必定是怨聲載道。”
顧爭說的沒錯,天下需要依靠香火修行的神靈那么多,如今飯碗被搶,沒有怨言才怪。
值事葉無緣有一個疑問,“這廣道仙宗就算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真就無所不能,論功能和實際作用不應該還是專職的神靈有用嗎?怎么會分去那么多香火?”
說道這顧爭的眉頭皺的更緊,“師父有所不知。百姓之所以供奉神靈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所求,有所求就代表著不如意,那廣道仙宗或許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他們便想了個放長線釣大魚的法子。”
葉無緣福至心靈,一下就猜準了廣道仙宗的路數——畫大餅。
他喝了一口水,笑道:“今生不成,那就來世唄,大家都是活了這么些年的普通人,該麻木的也麻木的差不多了,但是來世可就說不定了。”
“我廣道仙宗仙人手段,今世你為我上香進貢,來世我保你出身王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多劃算的買賣。”
宋魚伸了個懶腰加入進來,道:“還不止吶,人家還說了,凡是每季在進貢榜單前三者,家中小輩可送入仙宗專門培養,說是百年之內必成大道。”
“這話你都不敢說,人家比你還牛,你服不服?”
與我無緣嗤笑道:“我服,我服他個娘皮!他們宗主要是敢站在我面前說這話,我褲衩子都給他扒下來!”
宋魚聽的只想哈哈大笑,別說,他還真有點期待。
葉無緣見他笑嘻嘻的,扭頭問:“所以你們打算怎么辦?”
宋魚收起笑容,理直氣壯的地說:“尚未想到。”
葉無緣:“……”
他為什么要賺錢養這么個玩意兒?
吃了幾口葉無緣帶回來的點心,宋魚繼續說:“不過聽說廣道仙宗一個長老特別喜歡去春香樓聽花魁唱曲兒,或許我們可以從他身上下手。”
葉無緣挑眉,“你說的是不是那個叫王亨的?”
宋魚愕然,“這你都知道了?”
葉無緣也嘗了口那點心,味道不怎么樣,便沒再拿第二塊。
“在樓里算賬的功夫聽到過。”
宋魚大驚,道:“你去樓里嫖娼了?!”
葉無緣青筋暴起,怒道:“后面的算賬兩個字被你吃了是不是?我是去賺錢,不然你吃糠呢?!”
宋魚撇嘴,“去都去了,誰知道你嫖沒嫖?也不帶上我。”
葉無緣真是有嘴說不清,現在給他針線,他能把這兔崽子的嘴縫八個花……
幾人不歡而散,葉無緣雖然不用睡覺,但是他現在看見這逆徒就來氣,索性關起門來睡大覺。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這一日傍晚葉無緣剛進門就盯上了柜臺后的紀榮。
印堂發黑,周身還有邪氣縈繞,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紀大哥,你這是怎么了?無精打采的。”
紀榮抬頭看他一眼,眸中無限悲哀,這幾天他和葉無緣也算說的上話的,見他問起,倒豆子般跟他訴苦。
紀榮家境普通,如今雖然世道不好,倒是也算過的去,只是緊巴了些。
他從小飽讀詩書,卻屢試不中,為此沒少被戳脊梁骨罵書呆子,如今又為著生計在青樓里做賬房先生,家中氣氛更是沉悶。
本以為日子也就這么一天天的捱過去了,誰知他那獨苗兒子昨日從學堂回來后便一直高燒不退,請了頂好的大夫都沒用,母親和妻子日夜啼哭,讓他愁上加愁。
葉無緣聞言同情似的感嘆一句:“呦!大夫都沒轍?那要不你試試其他的?”
紀榮扭頭疑惑道:“其他的?”
葉無緣點頭:“不滿紀大哥,我認識一個有點道行的兄弟,就和我住一起,今天下了值我帶他去你家幫忙看看,說不定有用。”
紀榮倒是沒往那方面想,如今葉無緣這么一說,左右無法,他便應承了下來。
下值時葉無緣在紀榮那邊瞥到一首詩:
“晝思戎馬邊疆,夜書濟民良方。
奈何半生已過,抬首崖高千丈。”
葉無緣無奈搖頭,“好詩啊,可惜抬首崖高千千丈,這詩也只能散于崖底,可惜,可惜……”
天還黢黑,葉無緣及早不及晚,回去就帶著顧爭來到了紀榮家。
開門的是紀榮,連夜勞頓的他此時很是憔悴,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
葉無緣伸手引薦道:“這位是顧兄,也就是此前我給你說的那位修行人士,就讓他看看令郎吧。”
顧爭一路寡言少語,倒是頗有點高人的意味。
他走至紀念床前略一查看,就發現這個十來歲的小子確如師父所說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
氣陰而陽虛,混濁卻而不黑,似乎是鬼魂一類的臟東西。
顧爭見紀念氣虛卻也能說話,便問道:“你得病前可去過什么陰氣中的地方,比如祠堂,墳地等。”
紀念想了想,搖搖頭,虛弱道:“沒,我就是和往常一樣去了學堂然后回家,并沒有去別的地方。”
這就有些怪了,難不成是孤魂野鬼?如果是的話,要么這個鬼就跟在紀念身邊,直到吸盡他的陽氣,要么就是當場要了他的命,不太可能就這么放過他才對。
這時紀榮倒是想起什么,忙說:“念兒回家那條路有一段是藺家的墳地,只不過距離不太近,所以平常不會有人注意到,會不會……”
顧爭看一旁的葉無緣一眼,見他并沒有什么表示,便對紀家人道:“這樣吧,趁著天還沒亮,我們帶著令郎重走一遍那段路吧,如果真是藺家故去的人作祟,必會有所感應的。”
紀家人聽顧爭這么說也不知信沒信,但是覺得試一試也無妨。
紀榮背著紀念走在前,其他人跟在后面,幾人就這么出了門,好巧不巧還碰上了剛從楊老爺家回來的藺章,他一聽跟自家祖墳有關,也跟了上來。
顧爭低頭若有所思,其實,他并不覺得此事與藺家的墳地有關系的可能性有多大,因為紀念回家是在白天,一般的鬼魂受太陽熱力的影響不會在白天出來作祟,只是又不敢確定。
果然不出其所料,一行人在藺家墳地那段走了個來回都沒什么特別的動靜,倒是有幾個藺家陰壽未盡的亡人見到自家后輩在祖墳附近晃悠出來站在墳頭看熱鬧。
那幾個鬼魂身形清明,很明顯與紀念身上的陰氣不是一路。
藺章扭頭問后面的顧爭:“顧小兄弟,你可看出些什么?”
顧爭搖頭,“只可以確定此事與藺家祖墳無關。”
“顧爭,回頭。”
顧爭猛然聽到自家師父的秘法傳音心中稍動,隨即意識到什么,猛得往后一扭頭,隨即眼睛死盯著一個方向。
藺章被他這動作嚇了一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什么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