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一家小飯館里,葉無緣和顧爭干了一杯小酒,姬妙妙則一臉滿足的啃著手中的大雞腿,旁邊的盤子里還放著兩根糖葫蘆。
葉無緣看著這兩個徒弟莫名的有一種老父親似的操心感,其實仔細說來,顧爭和宋魚與他更像是亦師亦友的關系,除了偶爾教他們些修煉的法門,余下的時候三人完全就是當兄弟處,倒是省的找酒友了。
“你這小吏做的感覺怎么樣?”
顧爭看著手中的空酒杯,道:“還行吧,處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昨日遇上個難纏的小鬼,便順手幫了當值的陰差一把,也算結下個善緣。”
葉無緣一笑,沒想到他才入職就和陰差搭上了,還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顧爭倒是覺著只是順手的事,不足為道,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昨日城中混亂之時,陳國的使者跑了,估計只要他們一進陳國邊境,那邊就會借口發難,不知道南林會如何應對。
“你覺得我應該去邊疆歷練么?”
葉無緣從窗戶看向下方的依舊熱鬧的街道,反問道:“你覺得你應該去么?”
顧爭將身子探出窗外,聽著底下帶著花腔的吆喝聲,稚童的哭嚎聲,婦人的講價聲……,聲聲入耳也入心。
其實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不想去。
廣道仙宗一案讓他想了很多,陳國軍事力量確實很大,但其國內民生凋敝,百姓積怨頗深,有些地方甚至頻頻出現暴動,民不聊生,此非武之過,實在是陳國朝堂太過腐敗。
在調查廣道仙宗之時他走訪過許多地方,讓他印象最深的是西北邊境的情況,大片大片的耕田被廢棄,空曠的平原之上荒草連天,有的區域數十里都見不到一戶人家。
詢問后發現,西北乃是陳國屯兵之地,軍隊的開支按理說都是由朝廷統一撥發,可西北的那些駐軍將領卻頻頻侵吞當地百姓的財產不說,還私自增加當地的賦稅,最猖狂的時候百姓豐年的收入才勉強能夠維持溫飽。
當地官員接二連三上書彈劾那些將領,可陳龍帝向來重軍事輕民政,再加上朝中武官的袒護,終究沒有掀起什么大風大浪。
自古開國靠武,顧爭認為,南林建國才經二帝,始皇建國之時本就重武,雖然在上任帝王無能致使軍隊略有頹勢,但是自從當朝皇帝百里煌接手天下以來,其花了大力氣整頓軍隊,此勢已經彌補回許多。
南林真正的短板在文政。
文臣需要的是才華、學識以及眼界,培養具有這些特質的人才需要的不僅僅是溫飽,而南林國內現在還不具備這些條件,所以南林朝堂之上少治國能臣。
南林皇帝不是草包,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一定會在政治上掀起一片風浪。
或許,留在京都能讓他學到更多東西。
姬妙妙聞言咽下嘴里的糖葫蘆,問道:“所以大師兄你想做官老爺么?我覺得你好像很關心南林國的朝政。”
顧爭搖搖頭,他并不是想做官,只是出于一種崇拜。
“前段時間出去歷練的時候,我聽說了許多民間流傳下來的故事,有大將軍一柄方天畫戟威服天下,也有謀士三言兩語定一朝乾坤,他們不是仙人,可是卻在百姓心中勝似仙人。”
“當時我就在想,與其關起門來在修行一路上苦苦求索,何不入世學習這些凡世大能之長以悟道呢?”
他有一種預感,南林國往后會成為能士的聚集地,明君之下,豈容庸才。
葉無緣細細聽著他的所思所想,猛然間覺得自己這個大徒弟覺悟都快比自己高了,他好像天天就想著什么時候能回村繼續咸魚了。
羞愧么?
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人各有志,能躺他才不愿意站著。
“對了,白綾那邊怎么樣了?可有聽到什么消息?”
“宋魚走之前不是已經將她接出來了么?他沒跟你說?許是忘了吧。”
顧爭重新坐會桌前給兩人倒了杯酒。
“不算好也不算壞吧,身上有些業障,被罰了一頓,好在性命無憂,在城外找了個洞府養傷,說是等傷好了定要想辦法將那個姓楊的小子收拾一頓。”
葉無緣聞言嘿嘿一笑,心道那小子怕是要倒霉嘍。
不過他處事確實過于死板了些,也該敲打敲打。
和顧爭分別之后葉無緣帶著小徒弟又逛到了憑虛觀,也算是帶這個剛出家門的小家伙見見世面。
還在老地方睡覺的紫云道人心有所感,人還沒到他就已經把茶給倒好了。
“葉道友又來了?正好嘗嘗這新下的茶葉,觀里自己炒的,千金難買。”
“呦!這回你怎么還帶了只狐貍?這娃娃好看。”
葉無緣略一拱手便拂袖坐下,將小東西拉進懷里,頗為得意道:“好看吧,我新收的小徒弟,姓姬,名妙妙。”
姬妙妙乖巧的向紫云道人問好,一下子博了不少好感。
紫云道人多看了她幾眼,面上沒說,只不過心里仔細琢磨了一下。
六尾妖狐啊,說收就收了。
說實話,雖然他一開始便參不透葉無緣的道行,可也只當他是個小道友而已,再加上見他時常被一些凡塵瑣事困惑,所以從未想過他會是什么高人,如今看來,倒是他有些著相了。
葉無緣倒是沒想到自己收個小徒弟居然會改變他在紫云道人心中的形象,只是嘗了口杯中的新茶,依舊是那副談笑風聲的樣子。
“好茶!”
紫云道人見他喝的開心,忍不住調侃一句:“倒是少見你這般痛快自在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呢。”
葉無緣聞言也是一笑,確實,他幾次到這里幾乎都有些事,只是現在想來,那些確實只是一時的困惑罷了。
且想來,自古人間多少荒唐事,其中道理哪里說的清,就像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壞胚,有些人則出淤泥而不染,各自的造化罷了。
“話說道長,那升仙大會你們還辦么?”
聞言紫云道人沖他擺擺手,道:“害,還辦什么辦,我已經跟皇帝說了,我憑虛觀往后不再辦什么勞什子升仙大會了,當初要不是受先帝所迫,誰愿意做這些坑人的事。”
“旁人或許不知道,你我這修行之輩心里不跟明鏡似的?叫的是升仙大會,我自己都還沒飛升呢,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也虧得當初那老皇帝敢起。”
確實,升仙升仙,這要是d辦個大會隨便比劃比劃就能升仙,豈不是要將那些修行大路上的殉道者們給氣活過來,狗屎運仙人自古至今也不就他葉無緣一個。
仙路茫茫不可追,這行當,還是看緣分的好。
“不知葉道友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倒是沒什么打算,不過我對這南臨國的小皇帝挺感興趣的,我那大徒弟對他的評價是越來越高了。”
紫云道人沒想到他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聞言笑了一下。
“要說這南林國的小皇帝,也確實是個人物,就連貧道有時候也敬他幾分。”
不說其它,單單是與此次升仙大會有關的那次談話就叫他驚喜不已。
那日小皇帝深更半夜僅帶了兩個侍衛就找上了他,也不說多余的廢話,一語就點出了升仙大會花架子的本質,按他的意思來說,與其耗費財力物力來作秀,倒不如讓他發揮些實際用途,如此也就有了此前葉無緣在屋檐上聽到的那些話。
借升仙大會之名,開國內武道。
可惜他計劃的再妙,最后還是申樂公主被攪和了。
一時興起,葉無緣突然想給南林國算上一卦。
他起身走至亭外的一棵云松下,單手負背,另一手呈劍指置于胸前,合眼抬腳一跺,一朵由符文組成的妙法陣花自其丹田處盛開,花瓣細長,共八瓣,呈金色,分別朝向八個方位。
待花瓣盡數展開,整個花陣陡然擴大數倍落于其腳下,花芯處漸漸躥升出白煙似的柳枝,柳枝抽條發生,張揚的伸向八方。
待白煙柳枝將要伸出花瓣的范圍時,最頂端的嫩芽如寺廟中香燭的煙氣一樣徐徐升空而后散開,遠處看上去就像是白色的柳枝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蒸發。
旁邊的姬妙妙與紫云道人被他仙人般的手段看的一呆,尤其是紫云道人,他能感覺到地上的花陣精妙非常,本想著觀察的更細致些,沒想靈識剛探開他就差點暈過去。
至于那些白煙柳枝,雖然肉眼可以確定其存在,可是靈臺層面卻是一無所覺。
“世上竟有如此妙法,今日所見,更知人外有人也。”
姬妙妙雖然能感覺到那陣法的玄妙,卻怎么也模仿不來,只希望能多看一會兒,它實在是太好看了!
葉無緣雙眼輕闔,靈臺在朦朧之中顯現出一片紫色光影,那真是南林國的氣運。
紫色光影中有一金色光點環行,那金色光點代表的是時間的流逝。
起初紫色的光影愈來愈濃,彩色的華光也越來越多,成現一片大好之相,葉無緣的表情也是什么恬靜淡然。
突然,葉無緣眉頭緊皺,其靈臺也在一瞬間變的漆黑一片。
他心中一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應該不會是自然的王朝更迭之象,濃黑色……難不成是邪魔大舉入侵?不對,就算他們動作再快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滅了一國。
那是什么?
葉無緣凝定神識,想要透過迷霧一探究竟,神識化仙面,直壓進那團黑霧。
誰知仙面剛壓進去,葉無緣就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一股電流自上而下麻痹了他的脊柱,腦子里也好似推倒了火爐似的灼痛。
探查被打斷,他猛得噴出一口鮮血,便倒了下來。
姬妙妙和紫云道人被他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查看。
葉無緣渾身抽痛,視線模糊之間,只看到一雙小手朝著自己伸了過來,而后便沒了意識。
不知睡了多久,葉無緣昏沉的睜開眼睛,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恍惚中開始辨認自己在哪里。
本想起身看看,誰知他渾身都沒有力氣,好似那道游行于脊柱中的電流直接將他變成了報廢。
說實話,他有些慌。
當了那么些年的仙人,最后竟然成了個殘廢,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葉無緣不認命的拼盡力氣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坐起身。
一時間他只覺得五雷轟頂,他——真的廢了……
“行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入耳,葉無緣扭頭一看,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師父,您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真的廢了?”
倥傯與他四目相對,道:“你都知道了?”
葉無緣眼有一行清淚滑落,連師父都這么說,看來是真的無力回天了。
呵!想不到他這個狗屎運鼻祖也會有今天,看來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倥傯道人見他閉目流淚,皺眉道:“哭個屁哭!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那要命的東西留著它干嘛?難不成你想用它炒盤菜?”
葉無緣聽著不太對,睜開眼再看向自家師父。
“我都廢了你還不讓我哭?”
倥傯道人瞥他一眼,罵道:“你廢什么?腦子廢了?”
葉無緣有些委屈。
“可我起不來了。”
倥傯道人翻了個標準的白眼,隨即伸出手扯著他的衣領就將他拉了起來。
“你那是睡麻了,都躺一個多月了能不麻?”
說完就揪著他一陣晃動,晃了好一會子才停下來問他:“好了沒?”
葉無緣被他搖的有些暈,不過倒是感覺真的能動了,他自己晃了晃,轉頭對倥傯道人說:“好了。”
倥傯道人一揮衣袖,道:“好了就趕緊帶你那小徒弟回去,再讓她在這哭幾天,整個虛懷谷怕是都要被她給淹了。”
說完老頭便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這些天他屬實是被那小東西給哭的頭疼,活了那么些年就沒見一個那么能哭的。
“哦,哎不對!師父,你還沒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呢?”
葉無緣從床上下來,手忙腳亂的穿好鞋子追了出去。
他總不能白躺一個多月。
發錯了,再發一次,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