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承志因為喝了幾口小酒變的口無遮攔,把白天在太師府積累下來的情緒全都拿到了年夜飯上。
母親沉默不語的吃著飯,對于孩子們的紛爭始終無法入手,唯有在心里祈禱他們兩個不要在過年的時候分崩離析。可惜這一次又要事與愿違了,承志起初只是抱怨,后來借著酒勁質問姐姐:“我就是搞不懂了,你為什么不愿嫁給浩軒哥,他對你那么好,甚至為了救我身受重傷,偏偏那個秦冕硬是要攪和進來,搞得好好的訂婚宴變成了一場笑話,浩軒哥心里還有多難受你想過嗎?”
江柔放下碗筷,盯著筷子尖尖一字一句反問他:“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這一切都是陸家的騙局嗎?”
“他們騙你什么了?”承志大吼一聲,母親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小聲點,他不耐煩的點了點頭,等待姐姐的回答。
“從你們遭遇劫匪開始就是陸家設的局,陸浩軒根本沒有癱瘓,是為了博取我的同情而演的一場戲。”
“誰告訴你的?秦冕嗎?”
“無需任何人明說,難道你自己看不出來嗎?你若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你今后還是不要出門了,免得走在路上輕而易舉被人騙走,我可沒錢贖你。”江柔還算心平和氣的說完這些話,轉眼又對母親道了聲,“娘,我吃完了,我先回房了。”
她剛要離席,受到嚴重屈辱的弟弟猛的站起身,指著她的背影破口大罵:“是啊!你厲害!你聰明!你是當代女圣賢!那么我問你,你那么聰明,怎么沒看出來秦冕才是最大的騙子?”
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承志,人言可畏,你怎能隨意詆毀別人?”
“我可沒有詆毀他,姓秦的個什么樣的人大家有目共睹!”他越說越來勁,恨不得站到桌子上,“他一來西陵府,就跟刺史大人密切來往,甚至還把人家的獨生女接到衙門去住,真是可笑!”
江柔生怕他不知道,還解釋了一句:“秦大人與孟大人是舊識,并非來了西陵才認識。”
“你真的很會給心上人找借口,人家都把別的女孩接到家里來住了,你還在為他開脫?”
“我絕非為他開脫,我見過孟大人的女兒,我知道秦大人把她接回衙門的理由,絕非你們想的那樣……”姐姐據理力爭的樣子讓承志感到哭笑不得,連喘三口大氣,面向母親就是一通數落:“娘你自己聽,我根本說不過她,她總有理由為心上人辯解。”
顯然這頓年夜飯是進行不下去了,母親放下碗筷,本來就沒什么主見的她只能一味的勸兒子少說兩句,而那邊女兒先一步站起身,平靜又堅決的扔下一句:“你有什么資格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說罷從門邊拿起一把傘,頭也不回的沖出門,母親在身后問她何時回來,她快速回了句:“不用等我。”此時的她并沒有想好要去哪里,一個人撐著傘漫無目的的走在人聲鼎沸的除夕街頭,走著走著,雙腳便不知不覺的停在了西陵府的大門前。
她不知道這種“回家”的感覺是出于過去二十多年來的習慣,還是另有其因,總之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想見的人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只可惜今天他不是一個人。
或許這真的是她的錯覺吧,秦大人對她她,并非獨獨只對她好,因他本身就是一個極好的人,他無法對身邊任何一個可憐人袖手旁觀。既然如此,她就更加不應該把他善良的天性當做依靠的理由,他的生活已經夠累了,她不能再成為他的負擔。
想到這里,她退后一步,對著他的背影輕喚了一聲:“秦大人,很晚了,我不便再打擾。”說完輕咬嘴唇,在他稍顯慌亂的注視下匆忙離開。“等……”他話沒說完,她已經消失在雪里,若不是半夏還在他懷里昏迷不醒,否則他肯定會追過去的。
這條來時路變得如此“狹窄”,她打著傘在雪暮下漫無目的的奔走,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那里已經不是自己的家,你不能破壞別人的生活,想著想著一抹寂寥涌上心頭,不知不覺就花了眼。
一輛馬車朝著她的方向奔馳而來,她毫無察覺,仍舊低著頭沉浸在淚眼朦朧之中,眼看馬車越來越近,她若再不避讓,恐怕除夕夜就要染上血!
駕馬的車夫嚇得失聲大叫:“快讓開啊——”當他想要拉緊韁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馬車不受控制的朝著她單薄的身影碾壓過去。
也就是這千鈞一發之際,有個黑色的身影穿過黑夜,將失魂落魄的江柔緊緊抱在懷里,馬車幾乎是貼著兩人的身子呼嘯而過!
他們靠在城墻上等待這陣驚恐過去,耳邊傳來車夫的痛罵聲:“大過年的不要命了!”也就是這一聲巨響把江柔從悲傷里拉了出來,她神情恍惚著抬起眼,眼里滿是憂傷的淚光,在看清秦冕的臉時,她整個人仿佛被冰封了一樣動彈不得。
他是一路追過來的,沒想到她走的那么快,等看到她的時候馬車也近在咫尺,他顧不得那么多,這才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中,此刻正喘著氣,凝視著她那張充滿了悲傷、絕望、和驚喜的臉,半開玩笑的問她:“大過年的,你想嚇死我嗎?”
她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將他推開,想要撿地上的傘,可是傘已經被馬車捻得粉碎,她只能顫巍巍的拿起破傘,飛雪落在兩人的身上,她在雪中朝她輕輕頷首,顯得小心翼翼又拒人千里。
“謝謝秦大人救命之恩……”
“跟我回去。”他一把抓住她的傘,發現她依舊固執的站在原地,他心下一沉,難過的皺起眉頭,換一種方式說,“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半夏還在家里等你,她是不是又病了?”
“海棠姐已經去陪她了。”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她緩慢而用力的抽回自己的傘,斬釘截鐵的說:“秦大人,你也快回去吧,今晚是除夕夜,別因為我壞了良辰。”
可是有你才是良辰!
他要如何開口告訴她,才能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唐突?
“你來找我,一定有事。”他又靠近她一步問道。
“我會慢慢習慣,即使有事,也不去西陵府,不去打擾你。”
“我沒有覺得你的到來是打擾,你來找我,我很高興……”
“是因為我不想給你帶來更多負擔,我不想你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還要為一個多余的我浪費時間。”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由于說的太急,她不停喘息,就連那呼吸都是冰涼的,“本來我們兩個人就毫無關系,你不必為一個毫無關系的人做那么多,你做的越多,我欠你的,就越還不起。”
“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還。”
“秦大人對誰都這樣嗎?”她終于鼓起勇氣問出口,可一問出口就后悔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丑,她自覺難堪的轉過身去,想要逃離這一場混沌,他卻毫不猶豫的開口了:
“幫別人是出于責任,但是幫你,是我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