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旺內心略有慌張,假人偶也是他親自掉包的,原本的證物也是他親手扔進火盆里的,為何會重新出現?難道他的一舉一動皆在別人的眼中?想到這,他不禁汗毛倒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罪行豈不是……
雖然證物有疑,但易無為的嫌疑依然不能擺脫,還有宮女的證詞在。眾人皆知宮女已死,眼下死無對證,易無為有口難辯。
但現實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司馬游掃視一圈堂內,視線定在筆直站立的易無為身上:“舉報你的宮女秀娟已溺亡,無法與你對簿公堂。但幸運的是,又有新的證人出現,有什么疑問你可以當面問問她們。來人,把人帶上來。”
出面證言的是兩位宮女,她們與秀娟一樣,同為河燈打撈人。
宮女在獄卒的帶領下跪至大堂中央。
易無為對堂上主司、副主司行禮,轉身看向宮女。
“你們二人與秀娟是何關系?”
“回易公子的話,我們與秀娟都是留仙園的掃葉奴。”
掃葉奴,禹都宮里的清潔工,負責指定園子的打掃與維護。
易無為又問:“秀娟打撈河燈之時,你們是否在場?與她距離是遠是近?是否見到她有異常舉動?”
其中一位宮女回道:“打撈之時,河燈基本都停留在攔網處,因此我們都在同一個位置打撈,彼此間距離很近。當時未見秀娟有異常舉動。”
“她在打撈河燈,你們在做什么?”
宮女不解:“自然也在打撈河燈啊。”
“打撈河燈很容易嗎?”
宮女不明白易無為想問什么,先點頭,后又搖頭:“岸邊的河燈很好打撈,但河水中央的河燈打撈起來麻煩一些。需要取一根長桿將河燈撥到河岸邊才行。”
易無為點頭:“那你們是不是各有分工?比如你負責撥河燈到河岸邊,她負責打撈。”
兩人同時搖頭:“都是各干各的。”
“那你們三人平日關系如何?”
問題有些跳躍,宮女被問的有些糊涂。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問這個,但還是誠實的回答道:“算是比較要好。”
“明白了。”易無為頓了頓:“那你們是親眼目睹秀娟從我放的河燈中取出人偶的嗎?”他特意加重了’我放的’三個字。
總算是回歸到了預先準備過的問題,她們異口同聲:“是。”
“河燈里代表我身份的字條也是這個時候取出的?”
“是。”
“你們當時可關注了字條上的內容?還記得上面寫的是什么嗎?”
宮女面露尷尬:“當時不知道,我們不識字。”
易無為表示理解:“那是誰告訴你們字條上的內容是我寫的?”
兩位宮女面面相覷,其中一位有些猶豫的回答:“因為掃葉奴都不識字,所以當時并不知道是公子的字條。是后來將東西交上去,上面的人告訴了秀娟,秀娟告訴我們的。”
問到此處,司馬游忍不住暗暗為易無為鼓掌,不愧是易家的孩子,挖坑好手。在他方才短暫的問話中,套出了兩個疑點:疑點一,宮女打撈河燈時并無分工,各干各的,怎會彼此留意對方的行動,還是兩人同時都關注同一人;疑點二,既然都不識字,如何確定字條沒有在上交后被掉包。兩個疑點一個質疑了宮女的證詞,一個質疑了當初的證物。她們的出現不僅沒有將易無為定死在案件上,相反為他做了開脫。
易無為問話完畢,對著武司宇道:“主司大人,我已經問完。”
此刻,太后派來的大宮女的表情可謂格外精彩。從起初的志在必得到此刻的烏云密布,不過是短短兩三盞茶的功夫。今日的差事辦不好,倒霉的可不只是微不足道的掃葉奴,連她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她掃了眼黃旺。黃旺沒比他輕松多少。他雖然不直接溝通太后,可頭上壓著右相,弄不好他隨時會成為權利爭奪的犧牲品。他還背負著重振黃家輝煌的重任,不能折在這種小事上。
可惜,堂上的發展從開始就未順著他們預想的樣子發展,無論是抖如篩糠的賈姨娘母女,還是這兩個全無主意的掃葉奴,全都沒起到該起的作用,相反她們還幫了易無為的大忙。
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慌。
幾人的小互動被司馬游看在眼里,但笑不語。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身處刑部,如不能保持公正,這里早晚也是他們的歸宿。
宮女被獄卒帶了下去。兩人臨走前看到大宮女的眼神,嚇得魂都飛了。
司馬游轉向武司宇:“主司。易無為的案件疑點頗多,無論是人證、還是物證,都無法直接證明他利用巫蠱之術詛咒太后。依屬下之見,刑部不適合再關押他,還是待案件明朗后再做定奪。”
一直沉默的黃旺出聲反駁:“即便證據不足,也不能讓易無為離開刑部大牢。此案他是唯一的嫌疑人,若是潛逃很難再抓住。更何況,還有其他人證未陳述證言,何不聽完再做結論。”
司馬游看向黃旺:“其他證人?”之前黃旺沒有向他透露過新證人的存在。可笑,多年同僚,對方竟然如此防著自己。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黃旺不理會他,看向大宮女:“人證呢?”
他話音剛落,幾位圍觀的女眷站了出來。
易無量上下打量著她們的穿著,很快就有了初步判斷:四品或五品官員的后宅女眷。這些人在宮宴時很不顯眼,但又確確實實出現在宮宴上,很是適合做人證。
大宮女找回了一絲底氣,微笑介紹:“這幾位女眷當日均參加了宮宴,她們或多或少都看到易無為的異常舉動。三位大人,不如聽聽她們的證詞。”
“可以。”武司宇的溫和的聲音響起。
幾位女眷很有次序的站成一排,從左到右依次回話。
“宮宴當日,我無意間看到易無為在放河燈,他的河燈與其他河燈不同,晃動的似乎要厲害一些。河燈內如果只有祈福許愿的紙條,按理說不會如此晃動。”
“我只是無意間瞟到他從袖子里摸出一樣東西。當時不知是何物,今日見了證物大約可以確定。”
“我倒是沒發現河燈的異樣。只看到他神色有些慌張,所以留意了一下。”
“我看到他往河燈里塞東西,可以確定不是紙條,紙條不需要塞進去。所塞之物應該就是人偶。”
幾人一人一段話,雖然都沒有直接肯定易無為將人偶塞進河燈的事實,但都從不同角度表述了易無為放燈時的異樣。幾人的話堆砌起來,就是一篇完整的證詞,且是有法律效力的證詞。
易無量沒想到,太后居然還有這么一手。暗道:果然宮里摸爬滾打到太后位置的人,都是嬛嬛的水準。只不過,這次他們才是正義的一方。
司馬游為易無為捏了一把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們敢確定所言句句屬實嗎?”
幾人交頭接耳,短暫對視后肯定的點頭。
這就不好辦了,都是官眷,不好硬審。且她們的話都未說死,晃動幅度、摸東西、神色慌張、塞東西,這些都描述性的答案,即便是謊言,也無法指責她們撒謊。審案時,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證人,不采納不行,采納又不是確鑿的證言。他敢肯定,這里面有黃旺的手筆。
就在司馬游準備讓人幾人回到自己位置的時候,易無量突然站了起來。
“三位大人,這幾位女眷的證詞聽起來可信,實則模糊不清。如果能驗證一下,也許可信度會更高。”
“什么叫模糊不清?”第一個說話的婦人不滿的看了她一眼。
易無量不生氣,反而笑臉相對:“夫人方才說見我兄長的河燈晃動的厲害,不合乎常理。可如果放河燈時我兄長起了童心,故意將河燈的一側壓向水面,在壓力的作用下,河燈會反復晃動,造成夫人所說的畫面。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夫人的證詞與案件無關了呢。”
婦人被懟得啞口無言。
大宮女笑瞇瞇的看向易無量:“按照易大小姐的說法,奴婢是否可以認為您在質疑所有官眷的證詞?”
易無量連太后的面子都敢踩,何況區區一個宮女。她很肯定的說:“是。”
“官眷鮮少會在公堂上說假話,因為這會影響到她們夫君的官職。”
“鮮少不代表沒有,不是么?”
易無量不搭理她,看向武司宇:“人證、物證是否屬實,都需要反復驗證,這是查案審案的基本規矩,我說的沒錯吧。”
武司宇點頭:“是。”
“那就請武大人下令,驗證幾人證詞。”
武司宇猜到易無量肯定又有鬼點子了,笑問:“你有什么好方法盡管說來。”
易無量微微一笑:“還得請副主司司馬大人配合。”
“需要黃副主司一起嗎?”武司宇問。
易無量頭搖的如撥浪鼓:“敬謝不敏。”
被拒絕的黃旺覺得很沒面子。他冷哼一聲,不屑的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