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蜷縮在床上，使自己瘦弱的身軀被陰影包裹。
油燈火苗不住跳動，吸引飛進屋內的一只飛蛾。
飛蛾撲火是基因里自帶的天性，噼啪輕響，黃豆大小的火苗被翅膀扇滅。
與此同時，響起了輕柔而有節奏的敲門聲。
“請進。”鹿鳴無精打采地說。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借著走廊燈光，可以看清來人的輪廓。
身形精壯干練，平民樣式的長褲大褂。不是別人，正是戰團團長牧云。
“牧大哥，您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牧云右手朝上，掌心飄浮一團火焰，指尖輕彈，重新點燃桌上的油燈。
“對不起。要是我按照你的話去做，沒準就能幫助蜀山打進四強。”
牧云坐在椅子上，笑道：“你為何會覺得能勝過峨眉？”
“因為你也加入了戰陣。你那么厲害，一定有辦法。”
“我得感謝你對我的認可，不過說實話，沒有任何把握勝過峨眉。我敢肯定，十面埋伏和那種奇毒絕不是清幽仙子的殺手锏。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厲害得緊，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您在安慰我嗎？”
“那可不是我的行事風格。”牧云笑道，“我只是在告訴你，峨眉山究竟有多強。”
“謝謝。”雖然鹿鳴不想明說，但他確實感覺好了點。
“蜀山六子修煉天賦遠在你之上，而且從小一起成長，默契無間。讓你強行加入進去，最辛苦的人就是你。”
終于有人理解他的感受，令鹿鳴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為了蜀山，他甘愿隱藏飛揚灑脫的個性，努力融入七子之中。到頭來，仍沒達到理想效果。
心中的委屈，根本無處訴說。
“你的團隊之旅告一段落，也不會跟隨他們返回蜀山。趁你回神機營前，我教你一套劍招如何？”
鹿鳴雙眼放光，喜道：“此話當真？”
“我可不喜歡哄騙人。”
鹿鳴從床上跳下來，道：“這里似乎不是練劍的好地方。”
“校場現在沒人，我們去那里。”
牧云吹熄燈，和鹿鳴行出客棧，來至空曠無物的校場。
北邊觀戰臺旁邊立了張告示板，上邊寫著團戰的最終排名。
第一名是蓬萊仙島，緊隨其后是普陀山；峨眉山位列第三，雪竇山排名第四位。
五至八名沒有進行排位戰，積分相同。
鹿鳴看到公告板，仍是覺得有些許愧疚。
“知足吧，”牧云笑道，“往屆靈寶大會，蜀山連八強都進不去。”
鹿鳴展露笑顏：“厲害的師兄們都進了上京神機營，剩下我們這些炮灰，能拿好成績就有鬼了。”
“這就對了。無論生活中發生了什么，都要用積極的心態去應對。你要始終相信，好運一定會光臨。”
“如果一直沒有好運呢？”
“那就是時機未到。”牧云伸出左手，道，“借劍！”
鹿鳴召喚出細長魚腸劍，恭敬遞于牧云。
牧云抽出寶劍，烙印在骨子里的肌肉記憶頃刻浮現。
人與劍合，心與意合。
與此同時，取出一面造型奇特的銅鏡，注入真氣，使之懸浮停立在不遠處。
鹿鳴識趣地退到遠處，睜大雙眼，觀看牧云舞劍。
牧云許久未碰劍，肆意揮舞。劍招速度之快，超過了鹿鳴肉眼可視范疇。
“牧大哥，您舞得這么快，我什么都學不到。”
“放心，那面銅鏡會記錄下我的劍招。”
遠處傳來一個豪邁的聲音：“月下獨舞是不錯。有人切磋，豈不是更好？”
鹿鳴循聲音來源望去，只見身材魁梧的龍城劍神卓東海出現在校場。
他身著藏青色長袍，胡茬硬挺，左臉上的一道劍疤在月光下分外明顯。頭發挽成發髻，放蕩不羈中透出干練氣場。
牧云反手持劍，拱手道：“卓前輩，您來啦。”
“你邀我夤夜至此學劍招，”卓東海眼神瞥了一眼鹿鳴，問道，“他來這兒作甚？”
“我在教他劍招。”
卓東海笑道：“小兄弟，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嗎？”他用右手在身前虛畫了個圓，接著道，“這樣咱們三人就形成了一個循環。”
“我只能教您口技。”
“何謂口技？”
“口技是模仿百獸和鳥蟲叫聲的技藝。在危急關頭，沒準能救你一命。”
卓東海開懷笑道：“這種技藝非一兩天能練成，不過卓某會努力修習。”
鹿鳴聽說過卓東海敗于牧云劍下的傳聞，以為他是個名不符實的劍客。親身和卓東海接觸，才發現對方果有豪俠之氣概。
牧云舞完青蓮劍訣，銅鏡金光一閃，從中吐出一本圖譜形式的劍法秘籍。將其攝到手中，和秘卷之書一起扔給了鹿鳴。
鹿鳴一手接住一本，分別看了它們的封皮，問道：“秘卷之書是何物？”
“里邊有個世界。”
“牧大哥，能別說得那么文藝嗎？”
“此書是綾羅仙子打造，以功德換取靈術。我學完了整本秘籍，現在把它交給你，希望你有個大好前程。”
鹿鳴將兩本書收進玉葫蘆，躬身道：“小弟已拜入蜀山，不能以師徒禮相見。牧大哥的恩德，小弟永世不忘。”
“不必掛在心頭，你應該感激綾羅仙子和青魚散人。”
“他們是誰？”
“秘卷之書和青蓮劍訣的真正主人。”
“小弟會將兩位仙師大名謹記于心。”
“回去休息吧，”牧云道，“明日單挑戰結束，我會把魚腸劍還你。”
鹿鳴小跑著離開了校場。光是看背影和動態，都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歡愉。
“不得不說，他遇到了個好人。”卓東海說。
“你也是這么認為嗎？”
“曾經不是，現在跟他想法差不多。”
……
卓東海和牧云相對而立，劍尖斜指地面。
兩人約法三章，牧云不可使用半龍蠻力和真氣，純以劍招決勝負。
站在同一起跑線，卓東海極致的人劍合一，驚到了站在對面的牧云。
宗師二字，自然而然浮現在心頭。
“牧云，用你最強的劍招來攻擊我。”
牧云從不擔心卓東海是否有能力接招，劍氣貫長虹，直沖入九霄。
劍氣突然爆發，化作萬千劍影，鋪天蓋地襲向卓東海。
他身材高大，在劍光面前卻又顯得無比渺小。恰如海上浮萍，隨時會被海浪淹沒。
卓東海和手中寶劍都動了。
校場中出現幾道黑色幻影，劍影閃爍，與萬千劍氣相仿的黑色劍光逆向上升，在兩人頭頂不遠處正面相撞。
恰如萬千飛鳥啼鳴，震耳欲聾的聲音使得鼓膜生疼。
牧云腳踏地面，飛速沖向奔他而來的卓東海。
劍在空中相遇，交錯而過，火星迸濺。
剎那間，兩人對了數招。
觸地蓄力，回身復殺到一起。
期間沒有任何言語，眼神同樣冰冷。
唯有半空對撞的數千劍影應和。
兩人的劍招皆快如閃電，叮叮當當，金鐵交擊之聲被淹沒在漫天劍雨中。
卓東海識破了牧云的長虹貫日，劍尖輕點，挑中右腕。
牧云腳尖踢擊，正中卓東海小臂，改變劍招方向。
卓東海拉開距離，松開手中劍，低喝一聲道：“看好了！”
一劍化五影，圍繞身體旋轉，六道劍氣凝結。遙相一指，化作光影貫穿牧云肩頭。
牧云想過要躲閃，只是攻擊發生在瞬間，飛騰到遠處，血光方才迸濺而出。
右手捂住傷口，嘆服道：“龍城劍神，果然名不虛傳！”
“可惜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終究只是妄想。”卓東海看向手中劍，道，“唯有將此劍術傳給仙途中人，方可替我完成縱橫四海之愿景。”
牧云想在肩頭敷上金瘡藥，發現已經愈合，轉頭道：“卓劍神，你可知在下擅使長棍？”
“江湖和仙途中以劍客數量最多，但在卓某看來，對一個人最大的褒獎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卓東海反手持劍，笑道，“你這等武學奇才，只用一樣兵刃，實在有點屈才。”
空中劍氣消弭于無形，皓月映照，地面亮如白晝。
卓東海用鷹一般銳利的眼神注視著牧云。
牧云拱手道：“卓先生，在下會讓暗影劍之名，傳遍大陸每個角落。”
“那你呢？”
“我牧云不過一介凡夫，只是個過客罷了，無需青史留名。”
“你覺得自己做的那些事，人們會輕易忘記嗎？”卓東海仰天大笑，“雖然你不圖名利，但最終你沒有追求的一切都會盡歸于你。”
“卓先生，在下不想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中，請將暗影劍傳授于我。”
“傳授劍招之前，卓某要問你個問題。”
“請講。”
“你踏入仙途，追求卓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好漢子，正對我們江湖人的脾氣。”卓東海舉起劍，朗聲道，“我只教一遍，看好了！”
黑色長劍猶如暗夜，沒有絲毫反光，在明亮月光下分外顯眼。
牧云全神貫注，卓東海的一舉一動在他眼里仿佛慢動作。暗影劍的招式印刻在腦海，只覺精妙絕倫。
一刻鐘后，卓東海收劍入鞘，屹立于校場之中。
剎那間，風平浪靜。
牧云無比確信，站在他對面的就是龍城劍神。
“你學到了多少？”
“七八分。”
“現在呢？”
“學全了。”
“你若是個普通人，定會成為武林人士爭搶的弟子。只可惜你有奪天地造化之功，有朝一日與天地同壽。”卓東海叮囑道，“謹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莫逞強好勝，斷送大好前程。”
“多謝前輩教誨。”
“卓某告辭了。”卓東海走得相當灑脫，只是揮了揮手，便轉身走進夜幕之中。
遠處有靈氣波動，凝神感應，像是清幽仙子的氣息。
牧云日間輸給她一陣，不知為何，想讓她看一眼新學的暗影劍。
魚腸劍從手中飛出，懸停于身前，隨即化出五重劍影，繞著身體極速旋轉。
牧云右手一指，遠處的公告板登時被刺穿。
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了第三名的位置。
牧云對這一手相當滿意，收劍入鞘，瀟灑離開了校場。
……
清幽仙子顯形，走到公告板旁邊。
右手輕觸公告板，劍氣孔洞邊緣異常光滑，沒有半點毛刺。
“牧云修煉天賦不佳，這武學才能卻是相當不俗。聽二人對話，牧云是初學暗影劍，能發出此等劍氣，實在是不可思議！”清幽仙子心中暗想，對明日的單挑戰，信心略減了幾分。
她有顆七巧玲瓏心，善于發現事物本質，絕不會妄言。
無塵尊者悄然出現，合十道：“仙子想必也是被漫天劍氣驚醒，特地趕來探查。”
清幽仙子指著公告板上的孔洞道：“此乃牧施主于百米外釋放的劍氣所致，切面光滑，威力不容小視。”
無塵尊者看向公告板后方，快步往北走，果然在墻壁上發現相同大小的孔洞。
單眼觀望，竟能看到墻壁對面。
騰云駕霧翻過圍墻，繼續往北探查。遠處一棵百年古樹，劍氣同樣貫穿樹身。
無塵尊者暗自心驚，接著往北行。直到看見一面護城乾坤鏡，方才發現盡頭。
乾坤鏡表面有個白點，顯然是格擋劍氣留下的印記。
“這小子……”無塵尊者觸摸乾坤鏡上的凹痕，一時間有些失神。
日出之后，單挑戰便會開啟。
原以為軒轅玉華是唯一勁敵，如今牧云也進入了危險名單。
“不知明日一戰，究竟會走向何方。”
無塵尊者聞言抬頭看向屋頂，只見軒轅玉華長身玉立，站在飛檐之上。
“軒轅施主，你可有把握勝過牧云？”
“他的優勢，同時也是劣勢。”軒轅玉華從容道，“如不出意外，他敵不過我。”
“阿彌陀佛。”
究竟勝負如何，天亮后便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