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面大王更不耽擱，即刻從羅陽峰出發，準備勸說相熟的妖王歸降。
剛行出峰口，被眼前景觀震撼，急忙又退了回來。
他在此間生活了數百年，熟悉到對每根樹木都了如指掌。如今卻是像忽然失去記憶，甚至不知該向何方而行。
穩妥起見，只好又回了妖洞。
“牧先生，大事不好！那條老蜃龍施了神通，用幻境改變萬妖山，路徑已經完全錯亂了。”
“難道憑你對萬妖山的了解，也對付不了這幻境？”
金面大王道：“諸位實是不知那蜃龍的底細。他乃是鴻蒙初辟時誕生，修為深不可測。由于活得太久，失了爭斗之心，隱居在幾百里外的碧水湖。這次他為何出手，本王也是有所不知。只是這幻境，等閑破不了。”
玉虛子在龜甲上占了一卦，掐指一算，搞清楚了幻境的真面目。
“道長，卦象如何？”戒尺大師比任何人都更關注幻境。
“這幻境與真實無異，換言之，咱們被困在另一個世界。若想回到現實世界，非得收服萬妖山不可。”
“到時豈不是要與蜃龍為敵？”金面大王道，“以道長合體期的修為，或許能破了他的防御。我等力量薄弱，恐怕幫不上忙。”
“蜃龍活了數億年，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保命。萬妖山的妖精一旦落敗，他絕不會出手。屆時幻境解除，危機也就化解了。”
“可是眼下萬妖山的地勢地形發生了顛覆性變化，本王不知舊相識身在何方。萬一誤闖入不該踏足的地界，連尸骨都留不下。”
“你不也是萬妖山的一份子嗎？他們也會吃你？”錦玉頗感驚訝。
“萬妖山有極度森嚴的等級劃分，中心地帶的妖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領地意識極強。我一個下位妖王，不能踏足中心地帶，否則就算被吃掉，也沒人會站出來為我鳴不平。”
“既如此，你就不要去勸降了。咱們就以羅陽峰為起點，向四周征討。”
“你們有沒有詳盡計劃？”金面大王摳著鼻子問牧云。
“八個字。”牧云單手比出八字。
“八個字？哪八個？”
不光金面大王感到好奇，其余人也側耳靜聽。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原來是這八個字，”金面大王恍然道，“看來我選對了，不然就可惜了這幾百年的修行。”
玉虛子道：“牧道友說的只是征伐萬妖山的方陣，具體細節，仍需要共同商議。”
“金面大王，麻煩你找個桌子。既然要開會，就得有個開會的樣。”牧云給金面大王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金面大王喚來心腹小妖，吩咐他去辦。
不多時，十幾個小妖抬著一張楠木打造的大長桌來至洞府。
“實不相瞞，這是本王辦酒宴的桌子。大是大了點，但諸位都是有道行的仙師，講話不會不方便。”
“坐到一起就行了。”
玉虛子輩分最高，獨自坐于北端。其余人分列兩側，混亂坐下。
錦玉并不想動腦筋，牧云讓她往東，她絕不會往西。坐在牧云身旁，看他們能商量出什么東西。
玉虛子道：“咱們被困在蜃龍幻境里，必須有個可以隨時返回的立足之地。以防輸了陣，或是有人受傷，免得陷入絕境。”
“此言甚是。”陸安德亦有同感。
雖然他們尚未出手，但對付上位妖王時，所有人都得傾其所能。畢竟身處妖邪的地盤，勝負沒有定數，十分有必要留下后路。
“好說。”
牧云是行動派，起身召出一塊陣法羅盤，真氣注入其中。
靈識展開，頃刻探明羅陽峰面積。
五道光柱從羅盤上沖天而起，幻境中的乾坤陰陽之力極速匯聚。以光柱為梁互相連接，構建防御法陣。
須臾間，陣法已成。
旋轉的同時向外部擴散，呼吸間將整座羅陽峰籠罩于其中。陣法光芒隨之消散，隱秘保護身處羅陽峰的萬族。
“牧道友的陣法之術，當真是令貧道大開眼界了。”陸安德知道在乾坤錯亂的幻境中界分陰陽有多困難。
牧云的陣法羅盤可以輕易攫取幻境里的陰陽之力，單憑這點，就知他是大師級的陣法師。
“陸道友過獎了。”牧云坐回座位，拱手言謝。
“陣法羅盤在咱們手里與一塊廢鐵無異，不如都拿出來，將其交給牧道友。”
陸安德的提議，得到了一致贊同。
“我一直都不明白，這玩意有什么用。”戒尺大師收藏了不少陣法羅盤，始終放在玉葫蘆角落里吃灰，從來沒派上過用場。
“你剛才沒看到牧先生使用陣法羅盤嗎？”陸安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當然看到了，但就是再給我幾百年，我也不可能像牧先生那樣精通陣法。對我來說，不就是廢鐵一塊。”
陸安德笑道：“理是這么個理。只是這么重要的場合，不應該用這事來分大伙的神。”
“陸道長也知道，貧僧一直有貧嘴的毛病。”戒尺大師看到黃羽和錦玉的目光，急忙認錯，“你們繼續談正事，不必理會我的胡言亂語。”
小插曲過后，會談重回正軌。
玉虛子通過和牧云相處，發現了他的獨特之處——超乎常人的學習能力。
蛙俠不過在他面前與鳴蛇妖王比試，便學會了落葉刀法。
這種世所罕見的天賦和他微不足道的修為比起來，實在是有頭重腳輕之感。
“牧道友，你是這次聯合行動的重要戰力。雖則神乎其技的陣法能派上大用場，但我們也需要你沖鋒陷陣的悍勇。”
“玉虛子道長言之有理。”無塵尊者道，“在座諸位少說也經歷了幾百個春秋，只有身處修羅道的牧施主保留著銳氣。與妖邪對敵，這股銳氣難能可貴。”
“牧道友，你可曾從道門學到東西？”
“太極拳和八卦掌。”
“你學的都是武技，卻沒有修煉法門。”玉虛子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貧道就傳授你昆侖秘傳的太極乾坤訣。”
此言一出，眾人著實吃驚不小。
太極乾坤訣是昆侖不外傳之妙法。玉虛子卻要把這種世所含有的功法傳給牧云。
“道長，莫耍弄牧某了。”
玉虛子正色道：“你修行了妖、佛法門，卻沒有道家功法。猶如天殘地缺，始終缺了一角，難免心氣浮躁，難以沉靜修行，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錦玉見玉虛子有心傳授，急忙說道：“道長要傳授獨門功法，咱們都先回避吧。”
眾人起身，離開妖精洞府。
金面大王旋轉石壁上的機關，放下千斤重的石門，嘆道：“真沒想到還有本王給別人讓出洞府的一天。”
……
玉虛子在空曠洞府中來回踱步，問道：“牧道友，你的體質特殊，一半天道半修羅。自從出現這種分裂之后，你有沒有察覺到異樣？”
牧云盤腿打坐，回道：“平時還好，一旦被激怒，理智便會消失。以往不會做的事，現在不僅毫不猶豫，事后也沒有歉疚感。”
“怒氣沖冠，天道晦暗。你就會徹底變成阿修羅，兇狠噬殺，行動不受控制。隨著修為提升，隱患會越來越大。”
“道長要傳授在下的太極乾坤訣，可以解決這個隱患嗎？”
“太極乾坤訣是家師數千年前在極妙峰領悟天地至道所創之功法，品階極低，而且是一種輔助修煉法門。”玉虛子解釋道，“它就像太極圖里的圓，能使陰陽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和諧共處。”
牧云靈識晉升天道，比過往更加聰敏，立即意識到這種不外傳的輔助修行法門，究竟有多適合他這個體質分裂的修行者。
“在下有個問題。既然太極乾坤訣是貴門派不傳之秘法，為何要慷慨解囊，傳授于牧某？”
“這就好比一座三面交會的路口，標牌刻上了妖、佛兩家，卻唯獨缺少道家。對以傳道為己任的昆侖來說，無異于奇恥大辱。”玉虛子道，“貧道不可能傳你玉清妙法，教你個能調和陰陽善惡的太極乾坤訣，卻是不在話下。”
“牧某先行謝過玉虛子師叔。”
玉虛子又想起一件事，停住腳步。
“你若學了貧道的太極乾坤訣，便算得半個昆侖子弟，切莫再與墨靈爭斗。他天資聰穎，卻少容人之量。你虛懷若谷，就不要和他計較了。”
牧云從沒想過要和昆侖交惡，笑道：“不過是大會中的爭斗，牧某早就忘卻了。”
“如此甚好。”
玉虛子抬起右手，雙指充盈仙氣，變成晶瑩乳白色，輕點牧云額頭。
牧云靈識之海中多了一種修行法門。
由于是輔助功法，不能單獨修煉。
牧云盤腿打坐，雙手于腹部前方結印，同時運轉青魚散人傳授的功法和不動明王經得來的法門。
佛修正氣與妖修邪氣充盈于經脈，開始互相抵消，修為不增反減。
太極乾坤訣強調陰陽調和，有獨特的呼吸節奏，與天地同，和自然萬物融為一體。
玉虛子沒有出聲，坐在椅子上，靜觀牧云修煉。
他想搞清楚穎悟絕倫的牧云，為何會拜入宗門十年之久，仍然停留在煉氣期一品。
相較于出類拔萃的武技，實在是落差明顯。
牧云修煉時，天地靈氣受功法牽引，于結印雙手處匯聚，隨即融入丹田本源。
原本是無規則旋渦，有了太極乾坤訣引導，以太極圖的形式界分妖與佛。兩種不同屬性的靈氣，以微妙平衡點劃分，互相之間的消耗不復存在。
玉虛子釋放靈識，探查牧云丹田本源。
兩種功法同時運行，加之牧云修為極低，氣旋理應以極快速度增幅。
牧云丹田中的變化極其細微，若不是有合體期修為，玉虛子也難以探查到蝸牛爬般的提升。
“原來這小子本源浩瀚如海，換作常人，蘊含這種威力的氣旋足以令其邁入開光期。怪不得這煉氣期一品的小修士，能有如此破壞力。”玉虛子暗想道，“看來我的推演沒有錯，他就是那塊未被人發掘的璞玉。”
牧云修行七十二周天，緩慢睜開雙眼，呼出一口濁氣。只覺念頭通達，心情異常平靜。
清心訣與太極乾坤訣最為契合，在本源中發揮無窮妙用。四法合一，助力牧云在修煉時進入天人合一之境界。
這是牧云首次經歷如此順暢且心無雜念的修煉。感覺就像睡到自然醒，說不出的舒爽。
玉虛子沒有打攪牧云享受人生第一次，瞬身離開金面大王洞府，來至山門之外。
錦玉見玉虛子出洞，問道：“道長，牧云的修行進展如何？”
“太極乾坤訣補全了牧道友修行功法的缺陷，他正處于天人合一的妙境。”玉虛子道，“暫且不要進去，讓他盡情享受歡愉。”
錦玉拱手躬身道：“小女子多謝玉虛子道長。”
玉虛子知曉錦玉是牧云命定道侶，欣然接受了她的致謝。
金面大王不喜等待，只覺渾身刺撓，抓耳撓腮。幾次伸手探向機關，最終又強忍住了沖動。
錦玉靈機一動，召出一壇牧云釀制的花雕酒，送予金面大王。
妖精們比江湖大俠更匹配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形容，更不推辭，揭開壇蓋，張開血盆大口，對著壇口喝了起來。
聞見酒香時便覺不尋常，飲下一口，其清冽可口令全身經脈感到前所未有之通暢。
“好酒啊！”
金面妖王喝了幾百年的酒，竟覺之前是在飲水，全無此般暢快之感。
他纏著錦玉，探問清酒來歷。
黃羽笑道：“巧了，釀酒師就在你的洞府里修行。”
錦玉笑而不語。
玉虛子尚未喝過牧云釀的酒，確曾聞到特異酒香，湊到錦玉身旁，問道：“錦姑娘，可還有牧道友的酒？”
錦玉召出一壇竹葉青酒，送給玉虛子。
其余人也被勾起饞蟲，紛紛圍了過來。
錦玉藏貨本就不多，三下五除二分給眾人，連自己鐘愛的女兒紅也沒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