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世界無邊廣闊,大夏國的國境卻是有限范圍。
上京城的春天已經(jīng)回暖,人們褪去棉衣,靠著城墻根曬太陽。
幾個拉車的漢子摘掉磨明的圓頂帽,互相幫忙摘頭發(fā)里的虱子。
牧云在上京城附近游逛了幾個月,自覺有些厭倦,搭乘傳送法陣,直達大夏國北境邊界線城鎮(zhèn)。
獵族是馬背上的民族,棲居的廣袤草原依然處于漫長冬季。
族人們在幾個月前驅(qū)趕牛羊馬群到了靠近邊界線的地帶。
以往牛羊進入大夏國界,守衛(wèi)的軍士嚴禁獵族人越線找尋。自從蕭熙登基,情況有了極大改善。
軍士們不光不會阻攔,還會幫著一起尋找牛羊。
吉雅是個年輕的獵族姑娘,身量不算高,肩寬體胖,臉頰被紫外線曬成醬紅色,常年操勞的手掌上滿是老繭。
她沒考慮過自己的形象,一心只想找回丟失的牛羊。
獵族語言和華族有很大區(qū)別,溝通全靠比比劃劃,有點像行動中的暗語。
軍士們也不必了解吉雅的意思,只要找到丟失的牛羊,就算完成了任務(wù)。
他們都是龍華公主手底下的將官調(diào)教出來的兵,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出格舉動。
至于石鎮(zhèn)附近搜刮百姓的痞兵,朱雀軍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分管將領(lǐng)的頭被砍,示眾三天三夜。
所有人都知道是龍華公主的意思,自此嚴加管束軍士,不敢觸犯軍規(guī)。
牛羊身上有用染料涂抹的印記,以便于識別和找尋。
可農(nóng)夫們將它們抓回家,不是立時宰了做肉吃,就是想法子去掉印記,讓失主沒有憑據(jù)。
愛占小便宜是每個人都存在的陋習(xí)。
讀書識禮數(shù),可助人改掉不好的習(xí)慣。大部分沒接受過教育的農(nóng)民,思維盡皆被衣食住行占據(jù),還是抱持著原始的觀念。
只是撿了一只羊,不足以觸犯大夏律法。
不僅不會生出內(nèi)疚感,反而會下意識地認為。去的晚了,牛羊群就會被別人分光。
軍士們循著牛羊足跡和糞便,找到了毗鄰邊界線的荒草村。
還未到春種時節(jié),農(nóng)夫們沒事可做,加上心里有鬼,找?guī)讉€機靈的老漢去守著。
官軍們一到,隨同前來的小孩急忙屁顛屁顛跑回家,提前通知大人們做好準備。
軍士們都在秘密山谷接受過專項訓(xùn)練,職業(yè)素養(yǎng)比尋常捕快還高。
一見村民們的神態(tài),心中已有了大致答案。
正所謂法不責(zé)眾,而且失主是獵族人,事情就變得更加棘手。
眼下上邊嚴抓軍規(guī),他們不敢妄動。可是新的邊界政令也在推行,又不能不幫獵族女人找牛羊。
兩項決策均是由龍華公主下達,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辦。
例行詢問是免不了的流程。
得了牛羊的人家事先有過串通,吃準了法不責(zé)眾的公理,一口咬定沒見過從邊界線過來的牛羊。
戍邊軍士們終究是行伍之人,只能幫著找丟失的牛羊,無法給百姓上手段。
吉雅手上托著幾粒羊糞蛋,情緒激動地說了一大堆。
村民們聽不懂她的話,還是通過肢體動作,猜出了她要表達的意思。
「明明村口有羊糞和蹄印,你們干嘛賴賬!」
吉雅的父親早亡,又是一家長姐,很小的時候就幫著家里照顧牛羊群。
她的母親是個極老實本分的牧民,給她的教育也是以誠待人。
即便猜出荒草村的村民偷藏了跑丟的牛羊,她也沒有罵臟話,而是據(jù)理力爭地質(zhì)問。
盡管他們很可能聽不懂,她還是要把心中的困惑和憤怒喊出來。
牧云在上京城特地學(xué)了點獵族語言,不亞于靈獸的聽覺,將吉雅的喊話帶進了耳朵。
大夏國界里有獵族人,而且聽起來語氣含怒。
這是很不尋常的事。
牧云開啟隱身術(shù),施展輕功,飛到了人聲嘈雜的小村莊。
村口沒有界標(biāo),并不清楚名稱。
家家戶戶住的是沙石土坯房,街道溝壑不平。越過籬笆墻看進去,雞舍里的雞瘦弱不堪。
附近土地不適合種植,僅通過生活痕跡,也能判斷出這是個貧窮的小村莊。
牧云飛上茅草屋頂,居高臨下觀望湊在一起的人群。
聽了一陣子,足以了解來龍去脈。
村民們一口咬定沒見過外來羊群。
其實很好判斷,連雞都喂不飽的村莊,若是有膘肥體壯的牛羊,真相便可揭曉。
牧云沒有解除隱身術(shù),暗中在老鄉(xiāng)家穿行,看到了灶臺上新鮮的羊肉,以及羊圈里自顧自吃草的獨苗肥羊。
一切昭然若揭。
他站在一戶農(nóng)家,順開著的門望進去,一眼瞧見墻壁上的裂縫。
炕上有人咳嗽。
他不懂醫(yī)術(shù),可根據(jù)氣息判斷,是個患了重病的老人。
這種靠近邊界線,隨時可能被獵族襲擾的地方,甚至可能連郎中都沒有。
牧云查出村民私藏了獵族女子走丟的牛羊,可事出有因,并不會按照大夏律法行事。
軍士們也是左右為難。
這件事只能由頗有家資,又和龍華公主相熟的牧云出面。
他重新回到村口,解去隱身遁法,假裝初來此地。
“這兒怎么這般熱鬧?”
軍士頭領(lǐng)轉(zhuǎn)頭看向牧云。
只見他穿著普通的麻布藍長衫,尋常黑布靴,深藍絲帶束著高馬尾,看起來極其普通。
氣質(zhì)卻是不凡。
以他多年積累的見識,敢主動湊熱鬧的人,都不是易與之輩。
“這位小哥,你是哪里人?”軍士頭領(lǐng)湊過來問。
他眼下一個頭兩個大,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
若有個行俠仗義的俠士出手,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煩。
“我來自南部疆域。”
“跑得可夠遠的。”軍士頭領(lǐng)說完這句話,忽然想起傳聞中的牧云就是南部疆域生人,驚訝地瞪大雙眼,看向眼前放蕩不羈的少年郎。
牧云微笑回應(yīng)。
村民和吉雅都停下話頭,看向管事的軍士頭領(lǐng),以及突然闖進小村的奇怪少年。
“有沒有人跟我講講,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牧云朗聲問。
軍士頭領(lǐng)并不知曉牧云的真實身份,僅能通過猜測,模棱兩可的確認。
這是關(guān)于百姓的糾紛,他實在不好插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牧云簡略描述一遍。
牧云笑道:“這事好辦。”
“小娃娃,可不興說大話!”村長護短,見牧云行為舉止透著股機靈勁,生怕他想出鬼點子,懲治村里財迷心竅的村民。
明知是錯誤,也要硬著頭皮試探牧云的口風(fēng)。
他這個一村之長,著實也有點難辦。
牧云并沒有為難村民的意思,也沒有欺負獵族少女的打算,而是選擇息事寧人的折中辦法。
他用獵族語言將少女吉雅喚到一旁,開口便問走失多少牛羊,可有馬匹丟失。
吉雅見牧云辦事利落,知他是為解決紛爭而來,將丟失牛羊數(shù)量詳細告知牧云。
她家里窮,養(yǎng)不起馬匹。
牧云辦事敞亮,提出按照大夏國市場價的兩倍,結(jié)算牛羊費用。
吉雅堅執(zhí)不肯收高于市價的銀兩。
她想討回自家的牛羊,但絕不會被利益蒙蔽雙眼。
另一半是擔(dān)任向?qū)У馁M用。
牧云如是說。
吉雅能聽出牧云的獵族語是新近學(xué)會的,偶爾會有磕絆。
近來有不少華族人到草原上游玩,體驗從未有過的生活。看牧云的打扮,不像個游戲人間的富商。
可他偏巧說出了財大氣粗的話語。
她猶豫了。
向?qū)菦]有限定價格的職業(yè),碰上有錢的客商,往往能撈上一大筆銀子。遇著吝嗇的主顧,就只能賺點辛苦費。
牧云開出的價碼,實在令她心動。
軍士頭領(lǐng)湊過來探聽消息。
吉雅決定不再找尋丟失的牛羊。
既然無事發(fā)生,軍士頭領(lǐng)暗自松了口氣。
鄉(xiāng)親們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言語。生怕吉雅突然反悔,又把便宜得來的牛羊套出去。
軍士頭領(lǐng)不知道牧云施了怎樣的魔法,只不過有此前車之鑒,他吸取教訓(xùn),增加邊界線巡防,以免再發(fā)生此類難以解決的事件。
牧云也并非沒有行動,而是給蕭熙寫了封信,讓他留心邊界線附近的百姓生存狀態(tài)。
俗語云窮山惡水多刁民。可一切的根源不在于惡,而是在于窮。
他們徒有勤勞,卻難與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抗?fàn)帯?p> 土里長不出糧食,左近沒有大城鎮(zhèn),路徑無法通商。
任你有天大的能耐,也難以倒騰出紅火的日子。
以往戰(zhàn)火紛爭,還要承受外族入侵的風(fēng)險。
如今已施行和親,與周圍小國相安無事。
可是若想改變現(xiàn)狀,僅憑生活在此間的人們,無異于癡人說夢。必須得是云宮推行新政,方可救其窮困。
金雀鷹飛出,很快變成幾不可見的小黑點。
瞭望遠方,是大夏國秀麗的河山。
軍士頭領(lǐng)奉的筆墨,偶爾瞥見一兩字,確認了牧云的身份。
他親自護送牧云和吉雅到邊界線。
直到兩人身影遠去,他才返回崗哨。
軍士頭領(lǐng)腦海中回憶見到牧云的始末,與傳聞并不相同。
牧云是他見過最沒有架子的上位者,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略有些俏皮,完全不像地位尊崇的帝師。
光憑這點,軍士頭領(lǐng)就可以肯定,坊間傳聞純屬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