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北部已到陽春三月。

　　牧國的春風卻剛抵達。

　　春季牧場的土地十分肥沃，積蓄了三季的草種，在暖風吹拂下一夜間鉆出地面。

　　又過了半月，野草已長得極其茂盛。

　　放眼望去，滿眼都是充滿生命力的綠色。

　　牧國大汗派專人考察過春季牧場，待時機成熟，分批下達遷移令。

　　年節之前，各大酋長群落的牧民都遷徙到了春季牧場。

　　餓了一冬的牛羊馬群，發瘋似的啃咬鮮嫩多汁的春草，飽飲完全化凍的湖水。

　　日光映照，身上一陣陣發暖。

　　牧云寒暑不侵，穿的始終是單薄長袍。在冬季牧場時略顯違和，如今也有不少獵族年輕漢子選擇這種穿搭，立時就不再令老人擔憂他會凍壞了身子。

　　再過幾日就是獵族新年。

　　氣氛和華族新年略有不同，相同點是都會準備豐盛年貨和食品。

　　巴圖宰了幾只肥羊，隨后便開始和牧云演練摔跤。

　　獵族崇尚力量，漢子們大都膀大腰圓。摔跤術歷來是年節勇士大會的重頭戲。

　　志在摘得勇士桂冠，向吉雅求婚的巴圖，自然想做好萬全準備。

　　當然，即便沒能獲得優勝，也不影響他的喜事。

　　另一個群落的烏布是巴圖所忌憚的勁敵。

　　烏布自幼力大無窮，體格彪悍。徒手殺狼屬于家常便飯，加之智慧過人，被岱欽酋長招贅為夫婿。

　　風光一時無兩。

　　甚至有傳言稱，烏布已經鎖定勇士大會冠軍寶座。

　　巴圖是好勝心極強的男人，和烏布斗了十余年，互有勝負。在最重要的年節大會上，可不想輸給宿敵。

　　除了巴圖和烏布以外，還有幾個實力強悍的勇士。

　　牧云是修仙者，力量太過特殊，因此無緣參與熱鬧的年節壓軸項目。

　　巴雅爾酋長又派出哲遠，到巴圖家邀請牧云。

　　牧云本想和相熟好友度過年節前的閑暇時光，聽說大汗已在酋長大帳等候，只好和哲遠一道前往酋長大帳。

　　春季牧場停留時日較短，大帳規模稍遜冬季牧場。只不過懸掛的壁毯更有生氣，看起來很喜慶。

　　獵族大汗的裝束和華族形制不同，但是顏色并無太大差別。金黃色的長袍，上邊繡著用金絲串起來的五爪金龍，袖口和領口處用紅色綢布裝點，顯得雍容華貴。

　　阿古拉大汗身為一國之主，眼神極其深邃，難以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哲遠先行進大帳通報。

　　由于有阿古拉大汗在場，跪伏在地，右手放在左胸口，以獵族最高禮儀稟報。

　　“報告大汗，臣已經帶回牧勇士，現在帳外等候?！?p>　　阿古拉大汗站起身，活像只巨熊。

　　他走過哲遠身旁時，略帶嘉獎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古拉大汗是獵族中少有的足智多謀之人，不僅精通韜略，對于四季變化的影響以及畜群疾病的治療，都有其獨到之處。

　　牧國就是在他的治理下，由不得不四處掠奪物資，發展到依靠畜群就能度日。

　　在獵族人心目中，阿古拉大汗的地位不亞于神明。

　　能夠得到他本人的嘉獎，著實是令人激動的成就。

　　哲遠臉頰發燙。

　　自從跟隨巴雅爾酋長以來，他從未有過這種情緒。恍惚間回到了多年前，初被賞識時的光景。

　　阿古拉大汗走出大帳，一眼就發現了裝扮和獵族不同的牧云。

　　牧云劍眉星目，身形勻稱。除了略顯瘦弱外，幾乎挑不出毛病。

　　阿古拉大汗心中暗道一聲好少年！

　　牧云的眼睛也沒閑著。

　　阿古拉大汗身高接近一丈，滿臉絡腮胡，鷹鉤鼻，眼窩很深，兩只黝黑眼睛閃閃發亮。

　　他肩膀很寬，渾身肌肉遒勁。連粗獷的巴雅爾酋長站在他身旁，看起來都有幾分清秀柔弱。

　　牧云抱拳躬身，行了個江湖禮儀。

　　說到底，他是入世修行者，免不了和各國權貴打交道。

　　阿古拉大汗久聞牧云大名，今日方得一見。

　　他很喜歡這個眼神如湖水般清澈的年輕人。

　　……

　　獵族年節是華族三月二十一，但在牧國歷中，這一天是正月初一。

　　代表新的一年正式開始。

　　年節的舉辦群落，每年都會有所變動。

　　各群落酋長將舉辦年節視作至高無上的榮耀，只有深得大汗歡心的酋長，才能多次擔任年節主辦方。

　　巴雅爾酋長上位前既是勇士，又是帶兵征戰的將軍。

　　地位自是不一般。算上今年，已連續舉辦三次獵族年節。

　　岱欽酋長今年憋著一股勁，要靠勇猛過人的烏布重新奪回阿古拉大汗的青睞。

　　從一開始，兩位勇士出身的酋長就在明爭暗斗。

　　獵族人鼓勵對抗，即便是智慧過人的大汗看出了跡象，也沒有要從中調停的意思。

　　熱鬧的節目自然是要留在最后。

　　牧云換上了阿古拉大汗贈予的獵族袍服，混在人群中，體驗獵族年節。

　　入鄉隨俗這四個字，此刻才算是真正踐行。

　　太陽初升時，阿古拉大汗領著各群落酋長們，面朝自東向西流淌的馬駒河，祭祀獵族先祖和護佑草原的神靈。

　　祭祀總是莊嚴肅穆的。

　　五六歲的小孩也垂下頭，心中默念那些留下濃墨重彩的名字，以及敬拜天神、草原神和河神。

　　牧云一樣沒落下。

　　祭祀儀式過后，便是全族人共進早餐。

　　當然，牧國王族樂隊得等表演結束后，才能吃到由大汗賞賜的手抓肉。

　　盡管吃得最晚，但得到的手抓肉往往是肉質最鮮嫩的部位，可以說是好飯不怕晚。

　　牧云對音樂有著近乎癡迷的愛好，主動向大汗提議，加入演奏的隊列。

　　阿古拉大汗起初有些猶豫。

　　年節開場不僅要有喜慶氣氛，還得帶點莊重。若是牧云對草原樂器一竅不通，反而會破壞氛圍。

　　及至聽過合奏，立即打消了顧慮。

　　獵族的樂曲大多有悠長的尾音，音調高亢嘹亮，適合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演奏。

　　古琴悠揚，更適合恬淡幽靜風格。

　　可在牧云的彈奏下，與獵族傳統樂器的配合恰到好處。既不會搶了風頭，也沒有破壞樂律和諧。

　　反而增添了幾分看淡風云的從容。

　　豪情和恬淡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是在勇猛的樂曲中，加入了某些智慧的成分。

　　有種畫龍點睛的奇妙質感。

　　幾首慣例而又有新內容的樂曲奏罷，阿古拉大汗舉起酒杯，和全族牧民共飲一杯馬奶酒。

　　牧云也得了賞賜的手抓肉。

　　味道和口感都有些熟悉。

　　細問之下，才知道巴雅爾酋長特地請阿木爾做的手抓肉。

　　拉馬頭琴的樂師又帶來一個好消息。

　　阿古拉大汗的三王子格日樂，看上了勤勞能干的阿木爾。

　　阿木爾一家都要過上好日子了。

　　牧云孑然一身，而且和龍華公主剪不斷理還亂。若是阿木爾芳心陷落，反而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如今得知她有個不錯的追求者，發自內心得替阿木爾感到高興。

　　中午和下午都在歡歌笑語中度過。

　　沒有了規矩，牧民們行酒令或比拼舞技，再或者一展歌喉。

　　年輕男女們也趁這一天，度過難得的二人時光。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巴圖鼓足勇氣，約吉雅去看戲法表演。

　　恰好牧云也在那兒。

　　戲法師傅表演的是耍羊骨，類似于華族的魔術。

　　牧云玩心大起，主動站出來說有更高明的手法。

　　戲法師傅不信，圍觀的牧民也不信。

　　牧云施展真正的靈術，而非手速極快的障眼法。

　　戲法師傅和牧民看得瞠目結舌。

　　吉雅笑著說，他在玩真正的魔法。

　　到了夜間，燃起了巨大篝火堆，映照得如同白日。

　　每個群落派出一名身高體壯的勇士，共十二人，分別按次序站在篝火堆旁邊。

　　牧民們也按群落入座，邊吃烤全羊，邊看勇士們摔跤。

　　今天只是預熱，但是成績會納入勇士大會排名，因此勇士們摩拳擦掌，各個眼神像惡狼。

　　巴雅爾酋長有意錯開了烏布和巴圖，讓他們有機會在終極對局里相遇。

　　二人也沒有辜負酋長的心意，仿佛沖入羊群的猛虎，都是干凈利落地戰勝了對手。

　　牧云跟著牧民一起喊嚷，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歡愉。

　　烏布和巴圖出類拔萃，分別淘汰掉另外五名勇士，迎來了最終戰。

　　二人走到大汗御座前的寬闊空地前，猛喝一大口酒，噴在肌肉發達的臂膀之上。

　　借著篝火堆的光亮，兩人體表仿佛發著微光。

　　烏布身高和阿古拉大汗相仿，堪稱威武雄壯。

　　巴圖眼神里有一往無前的神光。

　　兩名勇士為了摔跤角逐的最終勝利，正面碰撞在一起。仿佛兩頭巨熊，發出沉悶的哼聲。

　　阿古拉大汗手中端著酒杯，興致盎然地觀看摔跤。

　　突然一陣劇痛傳來。

　　五臟六腑仿佛攪在了一起，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寶座上滑落，栽倒在地面。

　　幾個王子就在附近，急忙沖上前去查看情況。

　　只見阿古拉大汗口吐白沫，眼神渙散，已然斷了氣。

　　巴圖聽見王子們的吶喊，不覺分神，被烏布按倒在地。

　　烏布的眼神中帶著不尋常的邪惡，低聲道：“我即將得到一切，對勇士桂冠可不感興趣?！?p>　　牧云跑過來，感受到一股邪惡氣息，不自覺停下腳步。

　　周圍人的吶喊，已經足以傳達阿古拉大汗被毒害的消息。

　　篝火堆依然明亮，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牧云隱約有種預感——這次事件的背后，隱藏著更大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