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枕著雙手躺在草稞子里，仰望天際星斗，耳朵和靈識保持警惕，感受周圍的風吹草動。

　　窸窸窣窣。

　　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靈識探查，只不過是一只外出覓食的大地獺。

　　草原上有野兔，后腿肌肉發達，奔跑速度極快，想在日間捕捉，只能依靠靈巧的獵犬。

　　大地獺是雜食動物，而且奔跑速度極慢，通常會吃腐肉，或者從別的掠食者口中奪食。

　　牧云始終追蹤著大地獺，耳朵則是聽著湖水流動的輕微聲響。

　　大地獺體型龐大，四肢強壯有力，嗅著空氣中稀薄的血腥味，暗中接近捕獲獵物的掠食者。

　　起初有警告意味的嘶吼傳來，接著咆哮打斗，過了一陣，有一方發出戰敗的哀鳴。

　　大地獺贏得了剛剛被灰狼獵殺的野兔，狼吞虎咽，吃掉了膘肥體壯的獵物。

　　擱在以前，大地獺獨特的生存方式，必然能給牧云帶來啟發。如今境況不同，他的心智變得成熟而堅定，不再輕易為外物所動搖。

　　他從黑風谷出來之后，沒有立即與伙伴會合，而是找到布赫巫醫，再度進入水云間。

　　布赫巫醫聽了牧云的訴求，沒有藏私，將世間典籍都送到了樹屋之中。

　　牧云在樹屋中閉關，借助時空柱的力量，閱讀參悟典籍中蘊含的智慧。

　　不過半月時間，境界增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的精神穩定而強大，許多事看得比以往更加透徹，也更能沉得住氣。

　　與此同時，由于特殊的體質，還是保留住了勇往直前的沖勁。

　　正如體內黑白兩色的氣勁，在從容與無畏之間找到了玄妙的平衡點。

　　此刻身處草原中的魔窟入口附近，依然保持著松弛狀態，仿佛危險從不曾向他靠近。

　　月上中天之時，牧云見到了永生難忘的場景。

　　清澈的湖水毫無征兆地變成了黑色，瞬間變成濃郁的魔力源泉。無數形態各異的魔族由液態凝聚成形，落在草原之上，等待大軍集結。

　　牧云隱藏了行跡，觀察魔族的行為舉止。

　　他們有的張揚奔放，也有的站在遠處，不想和那些彪悍的魔族站在一起。

　　魔族有吞噬機制，印刻在骨子里，防范意識比任何種族都更強烈。

　　強者發出肆無忌憚的吼叫，卑微者的啼鳴毫無穿透力。

　　牧云感受到魔族的強大氣息，不敢妄自行動，取出放在懷兜里的聯絡玉，注入些許魔力催動。

　　這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

　　龍華公主手中有另一塊聯絡玉，驟然變得熾熱，提醒她危險已然來臨。

　　魔族究竟是大舉來犯，還是如往常一樣點到即止，全在于對他們的打擊力度。

　　神機營身穿整齊劃一的道袍，身后斜背寶劍，接到許燁的命令，同時施展相同術式。

　　左手雙指放在右肘，催動體內真氣。

　　太極圖在右手前方凝聚，投射出一道白光，在半空中匯聚。

　　霎時間猶如皓月降臨，照得八卦營恍若白晝，太極圖懸在半空，浩然正氣由圖印中浩蕩四溢，驅散空氣中彌漫著的邪祟魔力。

　　圣心菩薩破開空間，抓住牧云胳膊，將他從極度危險的地方帶回了八卦營。

　　“這次來的魔族不是等閑之輩，你就在營中守候，不要輕易出營。”圣心菩薩的叮囑，陌生而又熟悉。

　　“你知道我不會坐視你獨自面對險境。”

　　“每個人生來都有屬于自己的使命，這次抵擋魔族入侵，便是貧僧種下的因果。你體內的力量被魔族發現，如若貿然出營，他們會趁機奪走五毒柱，屆時將會引發更大的災難。”

　　“可……”牧云還是想出戰。

　　龍華公主幫牧云做了決斷：“菩薩如此說，我等遵從便是。”

　　圣心菩薩微笑道：“牧施主，世間萬物皆因緣而際會，過往之事，并不會隨風消散。你繼續往前走，便知前路為何。”

　　牧云了解云瑤，對圣心菩薩反而感到陌生。

　　即便如此，十年的共同經歷，還是建立了某種無法言說的默契。

　　她的心跳變了節奏，雖然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話語，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荒涼與疏離。

　　牧云想起和錦玉的最后一次見面，隱約中也有相同的預感。

　　“菩薩，你還是別去了。”

　　“牧施主，你如今已有堅如磐石的道心，若是能放下執念，還能在境界上更進一步。你有無窮潛力，未來一片光明。”

　　“這次的對話，算是道別嗎？”牧云是招魂幡的主人，多少接觸過轉世輪回，明白死亡在玲瓏世界并不算終結。

　　只是塵緣終將落幕。

　　他有私心，但還是被成全的豁達戰勝。

　　圣心菩薩笑了，沒有回答牧云的問題。

　　她知道牧云有了全新的領悟，轉身破開空間，離開了八卦營。

　　白虎軍的任務是幫神機營護法，利用光盾，防止魔族破壞天罡北斗陣。

　　許燁親自擔任陣眼，毫無保留地將真氣注入法陣。

　　牧云感受到遠處令人心驚的力量激蕩，方覺圣心菩薩已是半神之軀。

　　龍華公主站在牧云身旁，低聲道：“我有辦法送你到獵族禪院。”

　　“多謝公主了。”

　　“不必言謝。”

　　牧云離開了八卦營。

　　他的心情平靜，頭腦卻是一片空白。

　　無塵尊者站在銅鐘旁，見到牧云，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在此等候多時了。”

　　牧云仿佛在水面下聽到了這句話，聲音極小，仿佛是夢境具現。

　　他走到銅鐘旁，雙手握住圓木，緩慢而堅定地敲響銅鐘。

　　送禮的時候不能送鐘，犯了送終的忌諱。

　　這事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

　　鐘聲在草原上飄蕩，猶如全無實質的煙霧，流淌著難以掩飾的懷念和感傷。

　　無塵尊者雙手合十，垂首立在銅鐘旁，低誦觀音經。

　　牧云本以為自己會哭，可是聽到悠揚鐘聲，心中卻有幾分通透釋然。

　　圣心菩薩是半神之軀，足以輕松鎮壓來到玲瓏世界的魔族，加上天罡北斗陣助力，敗亡的幾率等同于零。

　　只有一種可能。

　　壽數將終，功德圓滿。

　　這是件好事。

　　悠揚鐘聲飄蕩，力量碰撞逐漸平息，正如牧云心中那團炙熱的火焰，搖擺了許久，噗的一聲輕響，終于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