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人感到一陣發自心底的顫栗,口不能言,全身肌肉緊繃,寸步難以移動。
瘋狂的兔子們面臨相同困境。
麥樂和穆玲距離兔子尖利牙齒只有幾寸,見它們停住動作,穆玲奮起一腳將身邊的巨型兔子踢開。
時葉并不清楚自己的怒吼為何會有這種效果,凝聚全部力量,加速木系靈術增長進度。
兔人終究有一半人族意識,比完全變成兔子的鎮民更早回過神,喊道:“時葉,我快頂不住了,冰鏡還有多久能做好?”
“快了。”
時葉也是第一次發動如此大規模的靈術,維持所需的能量等因素,悉皆沒能考慮周全。
精神高度集中,甚至無法從容回答兔人的問題。
他有一百個理由放棄,將所有罪責推到始作俑者身上。然而骨子里的性格,不允許時葉做出這種選擇。
靈識驟然受到強悍沖擊。
回首望去,發現穆玲跪坐在街道,昏迷的麥樂躺在她膝頭。
“麥樂,你怎么樣?”穆玲右手摩挲麥樂面頰,焦急得險些掉下淚來。
時葉承受了釋放巨大靈術的全部壓力,精神力一分為二。一半維持冰系靈術,另一半催促樹藤生長。
一心兩用,顯然不是時葉所能嫻熟掌控的技巧。
街道光線被遮蔽,兔子們的瘋狂減緩,不再進行躁動的攻擊。
他們大多蜷縮在地,團成一團不住抖動。
月光激發出異乎尋常的活力,損耗的卻是生命元氣。加之體型在短時間內增幅和縮減,細胞、肌肉和骨骼都受到沖擊。
所幸持續時間不長,若真到早晨,全城百姓都得步入黃泉。
時葉很清楚這一點。
靈識之海開始出現極度細微的裂痕,頭疼到仿佛要從天靈蓋爆開。
雙眼通紅,臉頰上滲出了大量黃豆大小的汗珠。
兔人檢查過麥樂的情況,屬于消耗過度的正常昏厥,不會危及性命。
他察覺到時葉的狀態也不對勁,叮囑穆玲看顧好麥樂,趕忙跳上高處,發現被冰鏡罩住的城鎮,出現了類似于冬天的低溫。
兔人有著厚實毛皮,并不懼怕寒冷。
時葉的表現顯然與天候不符。
汗如雨下,全身控制不住的微微抖動。
所有跡象表明,時葉和那些受月光影響的兔人一樣,正在透支自己,已經開始消耗生命元氣。
他忘記了過去的事,變成兔人后看過不少典籍。
舍生取義這四個字,之前只是文字,如今有了具體的形象。
時葉是他無法戰勝的對手,如今愈加欽佩他的品格。如果換作是他,能否為了素不相識的百姓豁出一條性命,還是個未知數。
做不到的事,有人愿意去做。
兔人不會去嘲笑孤勇者的愚笨,而是奉上最本真的敬重。
這是他修仙多年,積累下來的格局。
“時葉,你這樣堅持不到天亮就會油盡燈枯。”兔人出于良知,還是要勸誡一番好友。
如若他選擇放棄,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兔城的慘狀是由大巫一手釀制,與偶然路過的時葉并沒有任何關聯。
一個俠字,把這個深不可測的年輕人留了下來。
可若留下來需要付出生命,兔人實在于心不忍。
時葉眼角流下血淚,依然傲然挺立,猶如寒冬中不應存在的勁竹。
一刻鐘前,兔人還在為戰斗中輸給時葉而苦惱。如今心中滿是震撼,以及無法言說的情緒。
有些人縱然只是初遇,亦知可視作終生好友。
時葉就是有這樣的人格魅力,讓兔人開始為他感到擔憂。
“我也想過放棄,不知為何,那樣做似乎和我這個人的氣質并不相符。”時葉頭腦空洞地說出這句話。
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來維持靈術,壓根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
兔人得到答案。
他不是婆婆媽媽的男人,尊重強者的決定。
決絕轉過身,不再去看處于困境中的伙伴。
兔人也不清楚這個寒冷的夜晚過后,兔城究竟會發生什么。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游手好閑,必須行動起來,盡可能幫時葉緩解壓力。
跳下高聳的瞭望塔,肉墊緩沖了大量沖擊,連帶著消除聲響。
蹲伏在原地,瞳孔迅速放大。
兔族被月光照射會綻放生命元氣,繼而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因此才會需要能夠遮蔽整個山谷的冰鏡。
只要能夠控制住兔族,讓他們無法離開某個地方,就能減輕時葉的負擔。
這個想法,險些令兔人歡快得蹦起來。
幾次跳躍回到同伴身邊,將想法告知清醒著的穆玲。
“那些兔子的破壞力驚人,哪怕把他們關起來,一旦受到影響,很快就會再度陷入混亂。”
“假如能夠用冰將他們困在其中,屆時再用木系靈術遮蔽光線,范圍就要小得多了。”兔人語速極快地解釋自己的想法,“如果不快點這么做,時葉會先于這些被變成兔子的鎮民魂歸九泉,到那時就晚了!”
穆玲聽說時葉境況也不太好,不再有任何顧慮,將麥樂藏好,即刻開始協助兔人行動。
變成兔子的鎮民足有數千,依靠兔人肩扛,需要花費的時間太長。
最便捷的做法就是將攻擊城中瞭望塔的兔人聚集到這里,再由墻壁和冰元素共同構成屏障,阻擋兔族離開瞭望塔。
表層附著木系植被,遠比覆蓋冰鏡要簡單得多。
兔人想起不顧生死的時葉,虛弱身體迸發出全部潛能,連扔帶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散落在各處的巨型兔子會聚到瞭望塔。
穆玲協助兔人做完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兔人能感覺到時葉的氣息變得更加虛弱,猶如一段細絲,隨時可能繃斷。
一旦靈識之海出現難以彌合的裂痕,就算保全了性命,時葉也可能受到終身影響。
兔人不忍見此糟糕結局。
他顧不得再讓麥樂休息,召出一個水壺。
冰冷的水澆到臉上,瞬間激醒了麥樂。
穆玲有點心疼他,然而危急關頭,沒那么多兒女柔情可以存留的余地。
兔人十分焦急,話語如連珠炮,傾瀉向剛剛蘇醒過來的麥樂。
好在麥樂是個鬼靈精,而且是因透支陷入昏迷,還記得兔城所面臨的危機。
兔人確定麥樂聽懂了他的話,急忙離開瞭望塔,去找維持冰鏡的時葉。
麥樂沒有別的選擇,強撐起精神,呼喚附近水元素,將瞭望塔的窗口用冰層封凍。
由于有墻體遮掩,月光可以滲透進來的范圍并不廣。
麥樂身心俱疲,靠坐在墻邊,氣喘吁吁地問穆玲:“時大哥情況怎么樣?”
“看兔人的狀態,想來不會太好。”
“時大哥是個俠義之士,兔城百姓的遭遇刺激到了他。這件事,絕不會草草收場。”
穆玲見瞭望塔中的兔子沒有異動,走到墻邊,坐在麥樂身旁。
這樣他講話時就不用特意提高音量,能夠省下不少力氣。
“你覺得會發生什么?”
“我也說不清。”麥樂看向瞭望塔的高窗戶,說道,“如果能夠順利度過這個恐怖的夜晚,就能知道答案。”
時葉回到了瞭望塔。
他的情況比麥樂好,而且身體的創傷已經痊愈。
沒有時間解釋,瞬間發動木龍之術。
幾條龐大木龍纏繞住瞭望塔,隨即長出藤蔓,封鎖了植被間的空隙。
瞭望塔中一片黑暗。
“哇哦,真黑啊!”穆玲發出一聲驚呼。
“黑嗎?”兔人有夜視眼,能清晰看到瞭望塔中的事物,并不覺得有太大區別。
時葉附和著問道:“我還能看見你們,是不是有哪里沒封好?”
麥樂勉強笑道:“時葉,你不要開玩笑了。現在瞭望塔里連丁點光線都沒有,怎么可能有地方沒有封好。”
時葉平素愛和麥樂開玩笑,所以這次他也覺得是個惡作劇。
穆玲也有同感。
時葉平靜說道:“我沒有開玩笑。你們兩個坐在墻邊,穆玲在撓頭發,麥樂在摳鼻子,對不對?”
“你真能看見我在干什么,還是胡亂猜的?!”麥樂本想趁無人察覺時摳掉一小塊鼻屎,沒想到黑暗沒能提供穩固的遮掩,被時葉給看穿。
他的臉頰通紅,幸好有黑暗環境掩護,才沒被穆玲察覺。
“時葉,我想你可能具備夜視眼。”兔人說出他的觀點。
“據我所知,無論是人族,還是靈族,雙眼都不具備夜視功能。”時葉七年來在亂葬崗,除了進山打獵燒烤,還看了許多書籍,對巫國外邊的世界也有些微了解。
“如果典籍沒出錯,你的說法就沒有問題。”
“古老典籍都是由仙人編纂,具備充分論據,應該不會出錯。”麥樂看見過時葉閱讀的書籍,有幾本是紙頁泛黃的古籍。
雖然不確定是否和此時的話題有關,先提供信息再說。
萬一錯了,也沒人會追究他的責任。
“時葉很可能不是人族,也不是靈族。”兔人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
麥樂忍不住笑意:“兔大哥,難道是剛才的忙亂使您頭腦錯亂了嗎?如果時葉不是人族,和他相伴數年的在下理應早就發現了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眼睛產生了特殊變異。”兔人缺乏證據,對自己的觀點沒有足夠自信。
時葉來不及細想各種潛在可能,腹部丹田位置涌起一股暖流,瞬間流遍全身。
舒爽的感覺傳來,仿佛從不曾經受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