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山自萬靈妖仙覆滅，即由巨石王接管。
期間沒有進犯陽城，與人族相安無事。
直到魔王蕭胤卷土重來，盛傳牧云已經身死的消息傳來，他便初步改變了往日行事風格。
及至魔國建立，萬妖山變得更加肆無忌憚，直接從玲瓏世界一份子變成了魔國爪牙。
蜃龍大王見證過萬靈妖仙的凄慘下場，聽從妖狐王勸告，將膝下龍女許配給妖狐王，在碧水潭底給他建造了一座府邸。
自此不問世事，快活逍遙。
時葉雙腿得到怨的加持，跑出了獵豹般的速度。
他完全記不清萬妖山的地形地貌，只知目的地位于何方。
只要不停奔跑，就能找回曾經。
途經外圍峰口時，妖族們用狐疑的眼神盯著移動速度巨快的時葉，不乏有想狩獵他的存在。
不緊不慢跟著時葉的怨，反倒成了他的保鏢。
妖族和魔族之間的合作，終究是以魔族為主導。身為夜燼成員的怨，偶爾會做出擊殺妖族的舉動。
巨石王對此視若無睹。
外圍峰口的妖王，壓根不敢近距離和怨接觸，生怕一個不小心丟了性命。
多年來積累的修行和占山為王的地位，都會在悔恨中煙消云散。
“怨大人好像正在狩獵一個人形態的靈獸。”妖族五感發達，沒從時葉身上聞出人族氣息，下意識認為他是個可以幻化的靈獸。
旁邊的牛頭魔聞言笑道：“原來是捕捉靈獸啊！我還以為怨大人在賽跑呢。”
“你這個腦子還沒用過，送去拍賣場指定能賣出好價錢。”
時葉跑出了幻影。
隨著愈發接近清水峰，與七年來的經歷毫不相干的記憶，以極快的速度閃現。
他已經能夠確定，自己就是連幻想都不敢想的牧云。
只是五毒柱和不動明王經依然處于沉寂狀態，只有成全了因果，方能真正找回自我。
屆時，便是怨的死期。
怨滿臉興奮地跟在時葉身后，飄浮在天際，心情處于更高的位置，簡直要爽上天。
自從被魔王蕭胤創造出來，怨殺掉了不計其數的人類。
但是將一個人活生生逼瘋，尚且屬于第一次。
成就感帶來的快樂，遠超已經逐漸麻木的殺戮。
“真是藝術品，太過癮了！”怨仍沉浸在全新解鎖的體驗中，渾然不覺危險正在向他慢慢靠近。
妖族和魔族有著幾乎相同的殘酷，峰口妖王被外來者挑落，亦或是被手底下的得力干將篡位的事時有發生。
清水峰東側依然有一條清冽溪水涓涓流淌。
當初的人和事，卻已經煙消云散。
峰口妖王換了個人選，森森白骨以獸骨居多。
清水峰的妖王是妖狐王后裔，遵了祖師爺教誨，即便可以肆意殺戮人族，也沒有越過當初被打出的界線。
大量回憶插入腦海，瞬間將暗淡無光的靈識點亮。
時葉想起了過往。
那些傷心往事，還有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佳人。
清水峰峰頂海拔接近千余米，時葉邁開腳步，沖向了頂峰邊緣，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怨吃了一驚。
他沒想到陷入狂亂的兵長會突然選擇跳崖，千米高空墜落，凡人之軀如何能夠存活。
“真是可惜。”怨嘀咕了一句。
嘩啦啦。
玻璃碎裂聲傳進耳中。
時葉落地之時，碎裂的并非身體，而是禁錮住靈識之海和本源的黑氣。
眼前景象消失不見，而是一段本應發生，卻封存在潛意識中的對話。
……
牧云恍惚中來到一座從未抵達的高山。
山清水秀，猿啼鶴唳。
隱有梵音誦經聲，似是故人坐蓮臺。
下一瞬，牧云發現自己已身處佛寺之中。極度反常的現象，提示他正處于虛幻意境中。
一襲白衣的菩薩赤腳從佛殿中行出，微笑道：“青龍居士，貧僧在此恭候多時了？”
“你怎么知道我會來？”牧云認出了圣心菩薩。
往日糾葛隨風遠逝，心中唯有崇敬，再無兒女私情。
“這段記憶正是貧僧贈予你的因果。”
“此言何意，還望菩薩明示。”牧云雙手合十，恭敬請教。
“貧僧于飲馬湖邊頓悟，涅槃修成正果。”圣心菩薩的聲音有如天籟，滌蕩著牧云的心靈，“成佛后收到的第一樁心愿，便是癡心人祈望紅粉佳人能夠修煉成仙。”
“您說的癡心人，可是在下？”
“正是青龍居士。”
牧云不再發問，讓菩薩繼續講下去。
“錦施主在無限怨憤中離世，本應墮入阿鼻地獄，然而你的誠懇感動了靈山大佛，破例降下佛旨，助錦施主在下一世修成正果。”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牧云曾聽青魚散人言及錦玉轉生輪回之事，只不過并不了解其中內情。
“錦施主能夠脫離苦海，還要多虧牧居士襄助。”
“我？”
“你在圣心寺中虔誠誦經七日，梵音傳進靈山。不動明王經的剛正，以及觀音經的慈悲驚動大佛，才有佛旨降臨。然天地萬物皆有因果，錦施主成全正果，必須有人替她了卻因緣。”
“如此說來，我用七年光陰，換取了玉兒的大好前程？”
“這便是牧居士與錦施主間的因果。”圣心菩薩伸出右手，指尖出現金色光點，“今日劫難期滿，汝可回歸本心。”
金光從印堂處飄進靈識之海，不過片刻，將殘存的黑暗氣息盡數消除。
牧云強橫的氣息，比之與魔王蕭胤在上京城大戰時更加恐怖。
“菩薩，我這是……”
牧云感受到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有點摸不著頭腦。
圣心菩薩獨具慧眼，知過去未來事。
即便是發生在異空間中的大戰，也逃不出她的法眼。
“當日上京城大戰，你釋放了奧義戒炎鳳鳴之后，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用大蛇柱攫取了轉生魔王的力量。以靈族修為等級判斷，如今牧居士已有半仙級的實力。”
“我竟有這么強？”
“汝半世飄零，立下無數功德。小洛涅槃不過是附加效果，那些舍己為人的事，并不會憑空消失。
眾所周知，道家以氣修身，突破進階以至長生不死。修為等級的劃分和道家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佛門自有另一種途徑。”
牧云靈智過人，圣心菩薩的話點醒了他。
“我在白馬寺重獲新生，參悟不動明王經時，已經成了佛修之人。過往積累的功德，潛移默化中加速了在下的成長。”
“牧居士不只是佛修之人，道家正氣和太極乾坤訣也在你的提升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正義之炎是道家正氣衍生之物？”
“牧居士聰慧過人，一猜即中。”
“鄙人可是佛道雙修？”
“牧居士集修煉之大成，成分復雜，貧僧也無法用一兩句話言明。你不妨自行去探尋。”
圣心菩薩隱有逐客之意。
牧云心里清楚，這只不過是存在于潛意識中的一段記憶，能夠幫他解答困惑，然而無法助其度過人世間的劫難因果。
他在離開前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這座山是菩薩的道場嗎？”
“他日若有難，可到蓮花山穹光洞求援。”
牧云明白他真的該走了，最后回望一眼，發現佛殿門口站著一個身穿僧衣的小沙彌。
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記憶閃回中變得清晰。
小沙彌就是錦玉的轉世輪回，今生成為圣心菩薩座下弟子，以佛修成正果，了卻一段孽緣。
如此，足矣。
……
怨還是想用透明絲線汲取墜崖兵長的精血，以提升自身修為。
使了個遁術，飛到清水峰下的山谷之中。
兵長身上的鎧甲已然碎裂，肢體卻是安然無恙。
以怨對人類的了解，從千米高空墜落，本應尸骨殘缺。
這種現象實在是太過反常。
怨起了殺心。
他有著戰斗本能，意識到自以為折磨至瘋的軍士，可能并非常人。
剛抬起右手，猛然發覺身體無法移動。
躺在地上的軍士，仿佛變成了能量漩渦，以驚人的速度從他體內汲取黑暗力量。
絲線軟綿綿地從黑色面甲上滑落，再難幫主人執行絞殺任務。
牧云睜開雙眼，忘掉潛意識中的一切。
他要報仇。
為那些尚不熟悉，已然命喪黃泉的戰友。
當然，也是為了整個人族的大計。
他坐起身，通過面甲上的孔洞注視著無法動彈的怨。
“我說過，我是你永生不想遇見的噩夢。”牧云的聲音出現了變化，不再有時葉的平和，而是有種獨特的雄渾力量。
“你是誰？”怨是由魔王蕭胤創造出來的魔人，天生殘缺，情緒中沒有恐懼。
即便落入兵長之手，情緒也沒有掀起波瀾。
魔族的戰斗理念很簡單，贏了吞噬，打輸了就被勝者吞噬。
不用爭辯，只需遵從。
怨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兵長的對手。
他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在青龍軍的埋伏地點解決掉這個不知名的古怪家伙。
如今已經太遲了。
“你問我叫什么名字。”時葉右手捏住面甲，將它從臉上摘下，“你是被轉生魔王創造出來的魔人，應該認得我這張臉。”
“你是牧云！”怨銀白色的眼眸流轉，趁著未死之際，將牧云歸來的信息通過基因共享。
所有的夜燼成員，包括創造出他們的魔王蕭胤，都得到了最為直接的情報。
牧云大手握住怨慘白的臉頰，平靜問道：“你知道我和你的最大區別是什么嗎？”
“不知道。”怨依然沒有感到恐懼。
“我不會做出放虎歸山的蠢事。”
白色火焰通過怨的面門，轉瞬間抵達本源和魔識之海，將最重要的力量源泉燒成了灰燼。
怨化為一縷黑煙，被大蛇柱盡數吞噬。
遠方天際陡然出現一道熟悉身影。
“牧先生，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妖狐王落在距離牧云不遠的地方，妖艷的面容上帶著貌似純真的笑容。
“你為何助紂為虐？”牧云看向妖狐王，眼神無比冰冷。
妖狐王清楚牧云的行事風格，和他做敵人，沒有生還的希望。
真誠是他的必殺技。
“牧先生生死未卜，女帝陛下又因顧念北國平民百姓，不得已讓出夏國中北部疆域。萬妖山中沒有妖仙坐鎮，難以匹敵魔王蕭胤，只能出此下策。”
“你是聰明人，并沒有牽扯進來。如今我又重回故地，希望你再度出馬，統率萬妖山。”
“先生的言外之意是，您要殺掉巨石王？”
“我不喜歡叛徒。”
“巨石王聽到您還活著的消息，著實嚇得不輕。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闖下彌天大禍。為了全局著想，您得放他一條生路。”
牧云是敢于拋頭顱灑熱血的豪杰，論動心眼，比不上總能獨善其身的妖狐王。
他想聽聽妖狐王的高見。
“牧先生有沒有意識到，修仙者和天界沒有參與這次斗爭。說好聽點是不干預，往壞處想，可就存在多種可能了。”
“比如呢？”
“人都反感能對自身加以限制的東西。牧先生陣法通玄，覺醒鴻鈞老祖傳下的洪荒誅仙陣和人皇陣兩大秘技，具備斬仙之能，仙族概莫能侵。這種能力太過強大，導致仙族中有人對你生出殺心，如今境況也就說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仙界有人想假魔族之手除掉我？”
“我可沒說過這話。”
“我明白了。”
牧云了解妖狐王，他誰都不想得罪。
正如當初處于低谷時來找他，講出的都是無關緊要或者已經泄露的情報。
如今提供了重要信息，已經到了擔憂天譴的地步。
“這件事和饒過巨石王有何聯系？”
“如今各大仙山受仙界密令，不肯參與人間紛爭。女帝孤立無援已久，哪怕加上牧先生，和源源不斷的魔族比起來，仍是顯得勢單力孤。”妖狐王沒接著講下去，而是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牧云。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牧云以玲瓏心領悟洪荒誅仙陣，觸及仙界威嚴和安穩。
彼已生出殺心，必不肯鼎力相助。
沒有各大仙山襄助，只靠三五老友投身戰爭洪流，確實很難改變大局。
一旦夏國覆滅，后果不堪設想。
人類的前景不容樂觀。
“如果我對仙界開戰呢？”牧云問妖狐王。
妖狐王并不覺得牧云在開玩笑，他知道以牧云的個性，完全能做出這種瘋狂事。
“我給你羅列一組數字，聽完之后，你或許會改變主意。”妖狐王不再端著，也就省了敬稱。
“人類軍隊以大規模作戰為先，依靠數量優勢，對抗生來強悍的妖族和魔族士兵。即便如此，傷亡比例還是達到了接近五比一。也就是說，平均五人陣亡，魔國才會損失一個士兵。慘烈戰爭持續了七年，人族是何等境況，想必先生昨日已有所了解。”
牧云找回了自我不假，但是身為時葉的七年，也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想起昨夜的事，情緒直往下墜。
幾千名鐵骨錚錚的軍士，為了一線勝機，慘烈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至今回想起小竹竿的歡笑，大牛雷克對他的信任，還有老陳的指導，猶覺心痛難忍。
甚至連與他心意相通的白狼王，也能牽動他的情緒。
“正所謂窺一豹而見全身，青龍軍之所以能夠壓制住魔國大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這種悍不畏死的作戰風格。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從出生到成長到青壯年需要十幾年的時間，把所有生力軍打完，然后呢？”妖狐王的問話，觸及了牧云的靈魂。
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獨行者。
身負女帝道侶之名，其實與她有夫妻之實。
牧云不會囿于皇權天威，然而妖狐王說的話，還有真實發生過的慘痛經歷，都使他放棄了肆意暢快的江湖豪俠氣概。
縱然想顛覆仙界，也不能在孤立無援的時候行動。
“妖狐王，你果然活明白了。”
“只不過是癡長些歲月。”
清水峰妖王感應到了老祖的氣息，幻化人形下山，想要前來請安。
“退下。”妖狐王使用傳音之術，勸退了來客。
牧云的半仙修為非比等閑，甚至連單點靈術都能獲悉。
“你過來。”他發出了不同的指令。
清水峰妖王不知牧云身份，見老祖改口呼喚，急忙閃到近前。
“人族和魔族，你更討厭哪一方？”牧云從不拐彎抹角。
清水峰妖王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向妖狐王投去求助目光。
妖狐王沉聲道：“這位是人族圣人牧云，你得叫他祖爺爺。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他講到人族二字時，特意加重了讀音。
清水峰妖王慌忙應道：“我討厭魔族。”
“我看到了清水峰上的景象，大多是獸族骸骨。至少你在魔國包庇之下，沒有選擇倒戈。”
“小的謹記妖狐祖爺爺教誨，從未將人族列入食譜。哪怕夜燼那幫人威逼利誘，我也沒有妥協。”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人族、魔族和仙族，你更討厭哪個？”
清水峰妖王心中暗悔，就不該下這個山。
短短幾次呼吸間，全身被汗水打濕。
三方陣營，他哪一個也惹不起。
“牧先生，你就別為難他了。”
“你回去吧。”
妖狐王待清水峰妖王灰溜溜跑走，低聲道：“除了清水峰，牧先生想屠哪個峰口，盡可肆意施為。本王說不出半個不字。”
“我決定了，屠滅三山關。”
話音落下，身形隨之消失不見。
妖狐王看著牧云消失的地方，意識到三界終將迎來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