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是覺醒了自我意識的魔人，既不會完全忠于魔王蕭胤，也無法傾心歸順牧云。

　　她就是一個自由且危險的魔族。

　　哪天惹惱了上位者，遭受殘酷刑罰，繼而成為被吞噬的材料了事。

　　這便是魔族一生的寫照。

　　當然還有另一種途徑，忠于上位者，亦或殺掉上位者取而代之，重復上位者走過的路。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你做了新魔尊，想做什么。霸占女魔人，過沒羞沒臊的生活？”玲的話語沒有遮攔，直戳她看過的男人本性。

　　牧云笑道：“我沒那么膚淺。”

　　“你親手創造的麻煩，回頭來找你了。”玲說完，進入神隱模式，遁去了身形。

　　四眼魔人經過瘋狂殺戮和吞噬，眼睛憑空多了兩顆。

　　不能再叫四眼魔人，應稱為六瞳魔人。

　　原本龐大的體型變得凝實，周身縈繞的黑氣更加濃郁。黑色眼球變得赤紅，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視線牢牢盯著化身為怨的牧云，長長的舌頭舔舐鱗甲密布的嘴唇，尖利獠牙上掛著的粘稠血絲，發出難聞的腥臭氣味。

　　所有的一切，都令牧云感到無比反感。

　　“你打定主意要挑戰我？”

　　六瞳魔人的聲音變得嘶啞厚重：“只要吞噬了你，我也能成為夜燼。”

　　“你要是有那個本事，魔尊都應該由你來做。”

　　“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吞掉你足矣。”

　　“欲望是無止境的，當你真的成為夜燼成員，自然會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只不過很可惜，你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牧云召出了通天古樹的樹芯。

　　近來傳授蕭漢劍法，疏于使用棍術。好不容易迎來一個魔族對手，咋著也不能隨便殺掉他。

　　青玉劍和虎魄刀的殺傷力都很強，經常會成為牧云的首選。相對來說，分量沉重的通天樹芯被遺忘到了角落。

　　牧云最初接觸的武技，便是須彌山靈猴長老所授的須彌猴棍。

　　后又加入八卦棍等棍術，改良成為青龍棍法。

　　魔族反攻之前，牧云便已失蹤。

　　玲瓏世界上關于他的傳說已經十分稀少。

　　近日回歸，一些古舊故事又被翻了出來。

　　六瞳魔人只想殘暴吞噬怨，魔識中不再有旁的想法。心無旁騖，展現出了最強戰力。

　　牧云接連吞噬拷貝魔人，怨和妒，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如何折磨敵人。

　　麻利殺掉對手和在痛苦中死去相比，顯然是種仁慈。

　　魔人統治期間，為了使人族望而生畏，施加了慘無人道的黑色恐怖。

　　青龍軍堅守道義，即便俘虜魔族戰士，也沒有進行虐待。

　　慈悲太過，少了睚眥必報。

　　他們都愿意當好人。

　　那這個壞人，令魔族感到顫栗的存在，就只能由牧云來擔當。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通天樹芯重達萬斤，比齊天大圣的金箍棒分量稍輕，也非尋常人所能承受。

　　魔人肉體強度足夠強悍，挨了重擊，不會當場死亡。

　　牧云閃身躲過六瞳魔人爪擊，回手一招青龍出水，掃中了敵手腳踝。

　　咔嚓一聲，根骨碎裂聲傳來。

　　魔族的戰斗異常殘暴，六瞳魔人也不例外。

　　明知無法移動的情況下，用利爪從傷處上方割斷腿骨，使之快速再生出新的腳掌。

　　呼吸之間，通天樹芯裹挾著勁風，直取六瞳魔人左側肋。

　　六瞳魔人的右腳還沒有完全彌合，感受到勢大力沉的攻擊，不得已倉促閃避。

　　通天樹芯頂端擦著肋骨過去，頃刻間又斷了幾個根骨。

　　牧云全心沉浸在戰斗狀態，壓根沒有敵手的感受。

　　雙手握持長棍，猛地一抖手腕，又是一招狠辣攻擊。

　　六瞳魔人倉促閃避，躲過要害，鼻子被通天樹芯擊中。

　　登時黑血橫飛，碎骨擊穿攜帶鱗甲的肌膚，在城主府厚重的墻體上留下數十個孔洞。

　　棍法如雨而至。

　　沒有空隙，也難以遁逃。

　　六瞳魔人架起右臂，格擋從右側來的攻擊。

　　結果只是虛晃一招。

　　真正的攻擊來自于左側，牧云加速發力，打斷了六瞳魔人腿骨。

　　黑色斷骨刺穿肌膚，暴露在空氣中。

　　再生過程始終持續，然而痛感越來越強烈。

　　玲隱在暗處，看著面無表情的牧云，感受到基因中逐漸添加的黑色恐怖。

　　她跟蹤牧云已有一段時間，對方的行事風格，已經烙印進魔識。

　　牧云喜歡穿深藍或黑色麻布長袍，便于戰斗的緊袖護腕始終如一。深藍絲帶扎住頭發，長劉海披散在額前。

　　不知為何，在她的印象中，牧云始終是黑色。

　　一種純粹的黑。

　　能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也時常令她感到發自心底的恐懼。

　　六瞳魔人完全不是牧云的對手。

　　哪怕玲并非以武力見長，還是能很輕松的得出這個結論。

　　為何牧云沒有干脆利落地殺掉六瞳魔人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不想那么做。

　　身為魔王蕭胤創造出來的魔人，折磨人族可以說是出廠設置。

　　牧云此刻所做的事，與魔人折磨人族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身份互換，感受恐懼的對象發生了轉變。

　　在魔人之間，基本會用頭號目標代指牧云。

　　其實他還有另一個稱呼，就是瘋子。

　　玲以前只覺費解，如今親眼見識到牧云戰斗時的狀態，方知群眾的智慧究竟有多么可靠。

　　六瞳魔人體表被黑血覆蓋，偏偏傷口已經愈合。

　　趴在石質地面，四肢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妖和魔更接近動物，依賴本能行動。面對無法戰勝的對手時，會出現對上位者的恐懼。

　　他已經不敢主動發起攻擊。

　　牧云沒有放過六瞳魔人的意思。

　　七年來的所有仇恨，不應歸咎于六瞳魔人。

　　只不過他很倒霉，恰好成為牧云想要在魔族基因中烙印恐懼的工具。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便是六瞳魔人現下的處境。

　　“怨大人，我已經知道錯了。求您吞噬掉我吧！”

　　牧云忘記解除變身術，右手在臉上一抹，冷笑道：“你睜大狗眼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誰。”

　　六瞳魔人的六個眼眸同時流出黑色血淚，明知必死，還是將牧云能變化成怨的信息，通過基因傳遞給全體魔人。

　　他很貪婪，但絕不是懦夫。

　　張開血盆大口，沖著牧云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他今天將死在城主府。臨死之前，也要展現出身為魔族戰士的驕傲。

　　黑色身影驟然出現在頭頂，長棍向下猛掃，砸斷了六瞳魔人堅硬的脊梁。

　　“我是絕不會屈服于你的！”六瞳魔人已經無法遁逃，咳出一灘黑血，聲嘶力竭地吶喊。

　　玲實在看不過眼，現出身形，哀求道：“牧先生，你放過他吧。我愿意獻出身體……”

　　牧云冷哼一聲，隨手釋放魔封結界，困住了想要繼續幫六瞳魔人求情的玲。

　　他在巫都洞悉了魔封結界的奧秘，如今已經化為己用。

　　六瞳魔人脊梁剛愈合，膝蓋骨又被打斷。

　　反復重生的過程，消耗的是他的生命元氣。

　　曾與魔王蕭胤生死戰的牧云，不可能不清楚魔族復原再生的奧秘。

　　他在用最殘忍的方式，逼迫六瞳魔人自殺。

　　六瞳魔人的恨意和恐懼隨著時間推移，呈指數級上升。

　　魔族七年積累的黑色恐怖，與牧云的手段相比，顯得異常低效。

　　困在魔封結界里的玲，無法離開上位者的束縛，身體不住顫抖，基因逐漸接受了全新的黑色恐怖。

　　“你是不是覺得我無法殺掉你？”牧云倒持通天樹芯，虛懸在半空，居高臨下望著再生速度明顯變慢的六瞳魔人。

　　更準確的說，他又變回了四眼魔人。

　　由于吞噬吸收的魔力過度消耗，進化形態難以維持，四眼魔人尚未來得及體驗更高形態的力量，又被打回了原形。

　　體表附著厚厚一層黑血，敏捷度大打折扣。

　　如果有充足時間，他完全可以吸干體表血漬，重新回歸六瞳魔人狀態。

　　自從得知對方身份之后，這點幻想已經變成了奢望。

　　瘋子出招，從來沒想過留活口。

　　這是魔族間的共識。

　　他們生性殘暴，但是天生懼怕更加殘暴的物種。

　　牧云的行事風格，早在引爆戒炎鳳鳴時，深深烙印進了魔族的記憶之中。

　　七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絕對不短。

　　當黑色恐怖再度降臨時，生命的終結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四眼魔人看見的最后一樣東西是印在面門上的白色手掌，體內被烈焰焚燒一空。

　　眼神逐漸失去聚焦，不再有藍天白云，也沒了仇恨與斗爭。

　　他死了。

　　正如那些被他殺戮吞噬的魔人，到頭來連個尸骨都沒能遺留。

　　一陣風吹過茗煙城，除了地面上烏黑未干的血跡，沒有任何跡象能夠表明，這里曾有一群瘋狂嗜血的魔人建立過統治。

　　……

　　牧云解除了限制玲的魔封結界。

　　她下意識和牧云保持了相當的距離。

　　以往不理解萬妖山的妖王為何會那般忌憚牧云，真正接觸過他本人和那冷血無情的戰斗風格，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即便是轉生魔王，也未曾施加給她這樣的印象。

　　猶如一條龐大的黑色巨龍盤旋在魔識中，令其倍感壓抑。

　　如果有可能，她很想大聲吶喊。

　　偏偏這樣的一個男人，卻遞來了一只烤得香噴噴的羊腿。

　　“不可能讓你吃人，用羊腿填飽肚子吧。”牧云的笑容很陽光。

　　玲還是感覺到一絲寒意。

　　她想起了致令轉生魔王受到永久創傷的白色火焰。

　　毀滅烈焰仿佛生來就是魔族克星，然而在接觸之前，卻無法感知到它的溫度。

　　恰如遞給她羊腿的牧云。

　　玲謹慎地接過烤羊腿，直到美食入口，戒備心理方才稍緩。

　　“你那根哭喪棒是什么東西，何以擁有如此充沛的生命力？”她邊咀嚼食物，邊問沉默吃肉的牧云。

　　“我在牧國黑風谷中遇見了一株通天古樹。他受了萬道劫雷，遺留下的樹芯。”

　　“據我所知，黑風谷是妖族地盤。”玲頭腦中充滿了疑惑。

　　有對自己情報的質疑，更多是對牧云認知的困擾。

　　“我在那里學到了八卦明火，也就是在那時，打下了覺醒正義之炎的基礎。”牧云對玲并沒有隱瞞。

　　“黑風谷妖王火衣，你認識嗎？”玲試探性的問。

　　她清楚答案，但還是隱約希望牧云能說出不認識。

　　“當然認識，”牧云微笑道，“我的八卦明火，就是傳承自妖王火衣。”

　　“呃……”玲不知該如何措辭。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牧云有種不好的預感，停下了吞咽程序。

　　“景大人一直在追查關于毀滅烈焰的情報。他好像查到了黑風谷，但是火衣不肯合作……”玲有些吞吞吐吐。

　　牧云有些焦躁，問道：“景是誰？”

　　玲被嚇了一跳，手中拿著的木枝和烤羊腿掉到了地上。

　　“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給你簡單科普一下魔國兩大組織的架構和頭領。”

　　牧云狼吞虎咽地吃掉剩余的肉，豪爽道：“講。”

　　玲從未遇見過像牧云這樣的男人，簡直顛覆她的認知。

　　撿起掉在地上的烤羊腿，簡略講述夜燼首領嗔和暗影首領景的資料，以及他們的行事風格。

　　牧云安靜聆聽，待玲講完，重新回歸正題。

　　“你的意思是景殺掉了火衣？”

　　“可以做這種推測，畢竟魔族大概率不會是友善之人。”玲是暗影成員不假，位階并不高，許多事也只是略有耳聞，因此無法給予牧云準確答案。

　　牧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做出艱難決定。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

　　青魚散人正在蓮花山的池水中沐浴，只聽得竹笛之聲，又是牧云的召喚。

　　他很想假裝聽不見，可是潛進池底，還是能傳進靈識。

　　實在煩擾，不得已再度劃破空間，來到了已無魔族的茗煙城。

　　“小兔崽子，你要是想奏慶功曲，能不能換種樂器？”青魚散人吹胡子瞪眼，指著牧云手中的竹笛道，“你現在不需要竹笛了，把它還給我。”

　　“你想得美。魔國中還有許多受魔族虐待的人族，屆時還需要你轉運蓮花山，豈能沒有竹笛？”

　　青魚散人想不出理由反駁，無奈道：“你真是個小煞星！說吧，這次又要我做什么？”

　　“你還能進行神龍賜福嗎？”牧云反問。

　　“我和玉兒不是賜福了你的青玉劍嗎？”青魚散人不想接招。

　　他是仙人，自有法子重置神龍賜福的使用次數。

　　牧云可不是容易放棄的人，使出軟磨硬泡的絕技，外加數百壇仙酒，方才成功說服青魚散人。

　　青魚散人接過通天古樹的樹芯，觸手微涼，便知絕非凡品。

　　“你小子又從哪兒搞到了這種東西？”

　　“一段傷心往事，不必再提。”

　　“你還有……”余下的話尚未出口，想起轉世成為小沙彌的龍女錦玉，心里一陣絞痛。

　　青魚散人不想多言，變化回本體，乃是一條長達數百米的青鱗巨龍。

　　云聚雨落，天地間變了顏色。

　　“小子，你和通天古樹的樹芯站到一起。”悠遠的聲音從半空傳來。

　　牧云了解青魚散人，若不是這么做有好處，他絕不會平白加上這么一句沒來由的話。

　　雙手握持通天樹芯，站在城主府寬敞院落之中，望向天際青鱗巨龍。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

　　牧云經歷過兩次給武器增加神龍祝福的過程，清楚只要被金光籠罩，賜福就會完成。

　　變故發生在剎那之間，根本來不及躲閃。

　　另一道黑色光柱憑空出現，徑直轟向牧云。

　　青魚散人感受到黑光中強橫無匹的力量，想要提醒牧云趕快躲閃，可身處神龍賜福過程中，無法使用傳音之術。

　　金光和黑色光柱悉皆砸在了牧云身上。

　　牧云體表泛起黑金色的光芒，繼而將其引渡至手中握著的通天樹芯之中。

　　乾坤柱力量顯現，瞬間催動大蛇柱吸盡黑色光柱中的全部能量，繼而又以更為柔和的方式化為通天樹芯的一部分。

　　青魚散人結束神龍賜福，幻化成人形，慌忙瞬身到地面。

　　牧云身體和靈識沒有半點損傷，手中的通天樹芯變成了純黑色。

　　上邊有兩條栩栩如生的黑龍浮雕。

　　“你沒事吧？”青魚散人問牧云。

　　“真是好兵器！”牧云右手拂過通天樹芯的棍身，感應到亦正亦邪的器魂，無比契合他的心意。

　　“你沒事就好，我先回蓮花山，改日再有解救出的受苦民眾，只管吹響竹笛召喚我。”青魚散人清楚黑色光柱的發動者是誰，著實有些慌亂，不想在茗煙城多耽。

　　待青魚散人離去之后，玲解除了神隱。

　　“牧先生，我好像看到了帶有毀滅氣息的黑色光柱。”

　　“有人想殺掉我。”牧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連仙級的轉生魔王都奈何不了的人，豈是那般脆弱？”

　　玲跟在牧云身邊，所見所聞都已超出她的認知范圍。

　　不知該從何說起，亦不知是否應像青魚散人那樣暫時離去。

　　“放心吧，帶著殺意的仙人不敢在我面前露面。”

　　“為何？”

　　“因為死的會是他。”

　　牧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又一次震碎了玲的三觀。

　　她隱約聽見牧云嘀咕了一句——從今往后，就叫你烏龍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