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是城池中最熱鬧的玩樂場，到了夜晚尤甚。

　　冰霜城改換門庭，由歸屬魔國更換為受螢火節制。然而于城中的魔族來說，除了不能再虐待人族奴隸，似乎與往日沒什么不同。

　　當然還有另一個明顯變化，就是上位魔族不能再隨意殺戮吞噬，尋常魔族始終縈繞心頭的恐懼無形中降低到很容易忽略的程度。

　　積攢許多家資的尋常魔族，以往壓根不敢深夜前往紅樓。

　　如今換了天地，不免想到風流場見見世面。

　　鳴隱身蹲守在紅樓正門不遠處的門廊上，放任嫖客們進店，準備將他們一網打盡。

　　沒有背叛魔國的魔族，早已秘密逃出冰霜城。

　　留下來的魔人皆可殺戮。

　　鳴似乎理解了牧云初入魔國時的心態。

　　魔族作為入侵者，七年間給夏國帶來了慘重的傷亡。城中的人族奴隸，很可能也是引得牧云大肆報復的誘因。

　　從后續行動來分析，牧云最初的表現并非尋常。

　　他會痛下殺手，卻沒有達到魔族的邪念程度。

　　遺留的善良，或許能助他保持本心，但也有可能限制住行動。

　　鳴舍得一身剮，獨自踏上追蹤牧云和螢火的旅程，從沒想過能活著回去。

　　至于青史如何留名，乃至是否會有他的存在，全然不在鳴的考慮范圍。

　　既然決定拋下榮光與享受，非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可。

　　待街上魔人稀少，無人再接近紅樓時，鳴全身被土灰色光芒覆蓋，甚至連雙眸都變成了同樣的顏色。

　　蓮是個極其強大的個體，連不死魔都奈何不了她。

　　紅樓是她的產業，不可能沒有防御措施。僅靠魔封結界，很難屏蔽掉隨時可能抵達的支援。

　　尤其是得知牧云也在附近游蕩的情報之后，貿然暴露行蹤堪稱愚蠢。

　　雖然頭號目標是魔尊下令狩獵的目標，但只要不是傻子，都可以看出對手的強大。

　　面對強敵還吊兒郎當，絕不是夜燼成員會做的事。

　　魔封結界外圍添加了沙質外殼，可以隔絕所有能量波動。無論蓮提前布下的防御手段是什么，都無法及時向她發出警報。

　　只要沒有大老虎來救援，紅樓中的魔女和風流客就是待宰的羔羊。

　　布置好加強版結界，鳴化作一陣塵沙，滲透進結界之后重組，幻化成一位普通魔人的模樣。

　　鳴的魔識異常強悍，盡管隔著木質墻壁和地板，還是能清晰感知到各樓層的齷齪場景。

　　莫名煩躁涌上魔識，殺戮的渴望愈演愈烈。

　　既然來了風月場，沒理由直接將他們都干掉。

　　說到底，他也是個食色性也的魔族，只不過由轉生魔王親手創造，實力比普通魔人強上許多。

　　七情六欲方面，沒有任何不同。

　　看場子的魔人身穿紅樓制服，分列各樓層走廊拐角。

　　他們不光負責保衛工作，也會引領客人和紅樓魔女之間的生意。

　　“小子，還有沒有閑著的娘們？”鳴改換成沙啞嗓音，語氣放蕩不羈。

　　紅樓會接待天南地北的魔人，強者比比皆是，護衛們都會留心那些大咧咧的漢子。

　　萬一是個大拿，不小心得罪了，容易給紅樓和自己惹事，所以通常都是笑臉相迎。

　　哪怕感覺受到輕視，還是不能往心里去。

　　“頭牌姑娘暫時沒有客人點。”

　　“給本大爺安排。”鳴從胸口附甲中取出魔袋，將裝滿魔盾的袋子交給一樓護衛。

　　護衛釋放魔識，感知到魔袋里堆積如山的金錢，意識到對方是了不得的大客戶。

　　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客官，請進天字一號房等候，花魁稍后及到。”

　　“天字一號房在哪兒？”

　　“您是從別的城池來的嗎？”護衛保持著職業帶來的警覺。

　　“我到冰霜城買武器，恰逢天黑，到紅樓里耍耍。”鳴隨便找了個托辭。

　　他本可以不回答護衛的問題，畢竟再過不久，紅樓里的所有人都會死在他手里。

　　護衛心里暗加防備，告知鳴天字一號房的位置。

　　鳴步行上樓，經過每層平臺時，都會停下來觀望走廊上喝花酒的客人。

　　他們醉態百出，甚至有魔人為了同一個魔女而大打出手。

　　如果能逗得魔女展露笑顏，他們的廝打會變得更加激烈。

　　“一群小丑。”

　　鳴上到四樓，仿佛穿過一道無形屏障，將前三樓的歡鬧喧囂聲隔絕。

　　天字樓層一共有六個房間，每個房間均有隔絕聲浪的法陣。

　　客人享受服務的同時，不會影響到其他尊貴客人。

　　一分錢，一分貨。

　　鳴走到天字一號房門前，推開房門，發現里邊別有洞天。

　　顯然，建造這座紅樓的工匠或者幕后老板精通空間法陣，房中是座雅致別院。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無論是想池邊閑釣，還是亭臺聽曲，亦或在床榻之上感受軟玉溫香，客房中的環境和設施悉皆可以滿足客人需求。

　　鳴走到白石橋邊，低頭看向清冽溪水中暢游的魚兒，不由感嘆法陣與建筑結合之精巧。

　　一陣芳香驀然出現。

　　“客官，小女來遲，還望莫要見怪。”魔女的體型和嗓音并不匹配。

　　花魁幻化足有三米來高，體態豐腴，前凸后翹，身穿深藍色長裙，與青色肌膚并不違和。

　　額頭兩根短角，金色眼眸含情望著鳴變成的魔人。

　　“不愧是花魁，果有閉月羞花之容。”鳴的嗓音依然粗啞。

　　這是他獨有的變身術，可以達到完美無缺，徹頭徹尾變成另一個人。

　　“客官喜歡什么服務內容？”

　　紅樓沒有賣藝不賣身的說法，花魁只是價格昂貴，和尋常紅樓魔女沒什么區別。

　　鳴手扶石橋欄桿，說道：“魔人欲望強烈，最喜歡云雨之歡。然后本大爺有點膩了，想嘗點清淡的玩意。”

　　“還請客官明示。”

　　“你懂樂律嗎？”

　　“略知一二。”

　　“那就給本大爺彈奏一首曲子吧。”

　　“您鐘意魔族老調，還是人族那些繞指柔？”

　　“既然是嘗鮮，不妨來點人族的酸曲。”

　　花魁魔女輕移蓮步，行至桃樹下的圓形石桌旁，端坐在圓凳上，從魔袋里召出一把巨大的琵琶。

　　琵琶通體黑色，隱有魔力流轉。

　　花魁魔女沖著鳴淺笑，隨即玉指輕撥弦，開始了彈奏。

　　人間談情說愛的名曲有不少，最負盛名的是鳳求凰。

　　花魁魔女彈奏的正是此曲。

　　琵琶聲清脆，原本更適合節奏鮮明的戰歌。

　　可在花魁魔女的獨特手法之下，琵琶的聲調變得柔和，傾訴男子對意中人的衷情。

　　溪流之聲潺潺，化身天然和鳴，增添了曲子的氛圍感。

　　鳴原地打坐，耳聽弦樂之聲，感悟空間中這方小天地。

　　感知越深入，便會愈發折服于建造者的鬼斧神工。

　　花魁魔女一曲奏罷，見鳴在石橋上打坐，手按琴弦，拂去了尾音。

　　“接著彈奏。”鳴沒有睜眼。

　　花魁魔女依照吩咐，又彈起另一首曲子。

　　鳴沒有了聽鳳求凰時的獨特感覺，緩慢睜開眼睛，再看向風姿綽約的花魁魔女，便不再有憐惜之情。

　　冰霜城里的魔族，不僅背叛魔國，同時也丟掉了身為魔族的體面和尊嚴。

　　不可留。

　　全都不可留。

　　鳴喃喃低語中，解除了天衣無縫的變身術，全身被灰黃色光芒覆蓋，轉瞬間釋放塵沙，封住花魁魔女的行動。

　　琵琶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響聲。

　　花魁魔女驚訝之余，感受到滔天殺意，不住哀求道：“大人，小女只是服侍客人的魔女，與您無冤無仇，放我一條生路吧。”

　　“你確乎是以身侍客的魔女，但也隨時能變回魔人。理應清楚，背叛在黑暗世界意味著什么。”

　　“求您放過小女。”花魁魔女金色眼眸中滿是恐懼，垂下幾滴黑色淚珠。

　　“非我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實在是你們太令本大人失望。我只能答應你，會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不要！”

　　花魁魔女看見從鳴掌心中噴出的土灰色氣勁，慘烈地驚呼一聲，隨即失去了意識和生命氣息。

　　鳴的恨意和怒火熊熊燃燒，徹底化身為殺戮機器。

　　無論是來光顧紅樓的逍遙客，還是負責護衛的強力魔族，亦或是紅樓中以供人玩樂換取魔盾的魔女，盡皆死在他的塵沙辣手之下。

　　遙遠的極寒冰原深處。

　　牧云轉化冰元素，將原本被萬年玄冰封住的小魔獸標本，轉移至創造出來的空洞。

　　俯下身子，仔細觀察它的外貌特征。

　　遠古小魔獸的體型更加龐大，牙齒和爪子也更長。

　　顯然，蠻荒時期的生存競爭比現在更為殘酷。

　　牧云從受禮教制約的夏國進入魔國境內，感受到近乎原始的生存法則，骨子里的獸性迸發。

　　推己及人，比以往更容易理解蠻荒時期的戰力究竟有多么重要。

　　蓮站在小魔獸標本對面，原本也在觀察它的外貌特征，右手無名指突然沒有征兆地動了一下。

　　“糟糕，紅樓出事了！”蓮原本就很白皙的面龐，徹底沒了血色。

　　在玄冰微光映襯下，顯得詭異莫名。

　　“出什么事了？”

　　“我在護衛體內施加了魔印，他們的生命受到威脅時就會觸發。警報有多個來源，而且持續時間很短，大概率是出事了。”

　　牧云收起玄冰凍著的遠古小魔獸標本，抓住蓮的手腕，瞬息間回到風雪交加的冰霜城。

　　無論是誰來犯，都不能讓他活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