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牧云形容一下恐怖谷，恐怕就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森羅萬象牽引出了各個空間的鎮守者，不光長得奇形怪狀，加之擁有各種各樣奇怪的能力，就像是百鬼夜行。

　　小丑的想法截然不同。

　　恐怖谷這座小廟，盛不下牧云這尊大佛。

　　他揣摩不到牧云的心思，也不敢直接請他離開恐怖谷，得先順著說，然后再想辦法請牧云離開他們的領地。

　　“牧先生的森羅萬象，果然是神乎其技。”想要達成目的，首先就得從牧云嘴里套出他的話，看對方來恐怖谷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從守關的各位關主還安然無恙，可以推斷出牧云此行的目的絕不是顛覆恐怖谷。

　　否則就算他們聯合起來，也得慘死在牧云手下。

　　實力的巨大差異，從開始就注定了無法反抗的結局。

　　小丑看起來和牧云相對更加熟絡，其余人默契地將送瘟神的任務交給他。

　　“有話直說。”

　　他們身處于牧云的森羅萬象之中，連帶著情緒被一同感知。

　　小丑心里的小心思，牧云一清二楚。

　　他從出山以來就不喜歡彎彎繞，無論和誰溝通，都希望能簡潔明了。

　　小丑余光瞥了一眼牧云，見他臉上沒有不耐煩的表情，大著膽子問道：“牧先生，不知您大駕光臨，究竟所為何事？”

　　“以后有問題直接問，不要拐彎抹角。”牧云先給小丑提了個醒，然后才解答他的問題，“我在各處搜羅人才。”

　　小丑聞言雙眼放光：“您是說，您看中了我們的天賦？”

　　“有可能。”牧云沒有正面回答。

　　“既然是網羅人才，何故到了我們的恐怖谷？”

　　牧云看穿了眾人的心思，加之恐怖谷還處在發育階段，沒有太多秘密可挖，主動問道：“我還想更廣泛的網羅人才，接下來應該去哪兒？”

　　眾人對望一眼，都覺得牧云是想尋覓些性格古怪的家伙，互相確認心意，由小丑給出最終答案：“比恐怖谷更邪門的是北牧天河，可若論能者聚集的數量，目前還是不法之地遙遙領先。”

　　牧云笑道：“不法之地是邪惡者的精神寄托，我會去那里走一趟，但并不是那么急迫。你說到的北牧天河，勾起了我的興趣。”

　　“您知道北牧天河在哪兒嗎？要是不知道，可以讓小丑帶你去。”夜視早就不想再面對感應起來毫無特殊之處，偏偏實力強大的存在。

　　過剩的自尊心，始終刺痛著他的神經，巴不得牧云趕緊從眼前消失。

　　“我自己不能去嗎？”牧云略加回憶，確實沒在白蘭贈予他的地形圖中看見過北牧天河的標記，因此不免有些費解。

　　“北牧天河是個很邪門的地方，只有去過那里的人，意識中才會出現它的信息，否則壓根不會知道玲瓏世界還有這么個地方。”

　　牧云從下山到半仙，只用了短短十余年的時間，尚未踏遍玲瓏世界的每個角落，不敢自稱了解。

　　面對不懂的事情，就得保持謙虛態度。

　　“你知道北牧天河在哪兒？”牧云問小丑。

　　經歷過恐怖谷之行，牧云更懂得向導的重要性。

　　有個引路人，總比自己摸索要來得更便捷。

　　眾人一門心思想讓牧云趕緊離開恐怖谷，莫說是將小丑推出去，就是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得離開，他們也不會有半分猶豫。

　　小丑有心耍一下同伴，可又覺得不宜讓牧云在恐怖谷多耽，只好放棄誘人的整蠱想法，帶著牧云離開黑石山。

　　牧云混沌不清的靈識，立時變得神清氣爽。

　　仿佛是卸掉了枷鎖，渾身一陣輕松。

　　森羅萬象的記憶變得像是幻夢，隔著一層水霧，比在恐怖谷時朦朧。

　　從進黑石山開始的經歷，更像做了一場夢。

　　如果不是小丑跟他一同來到外界，很難分辨清楚恐怖谷究竟是臆想出來的地界，還是真實存在。

　　牧云想起了那個在進入恐怖谷之前見過的農夫，在前往北牧天河之前，決定履行之前的諾言。

　　小丑本以為牧云急于前往北牧天河，沒成想被他帶到了農田旁邊。

　　此時正逢晌午，農夫挑著兩桶水，灌溉新種下的秋季禾苗。

　　“老哥，我從恐怖谷回來了。”牧云招呼提桶灌溉的農夫。

　　農夫聞言，詫異轉身，看到牧云和氣質陰森古怪的小丑。

　　小丑的肌膚慘白，不像是活人，更貼近傳說中對冥界的描述。

　　只不過有牧云這個正氣凜然的男人站在他旁邊，農夫心中并沒有出現恐懼。

　　“您真從那兒回來了？”農夫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又覺晾著別人不妥，說出一句沒經過思索的寒暄。

　　小丑嗤笑道：“你這農夫，可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講話嗎？莫說恐怖谷，就是龍潭虎穴也難不倒牧先生。”

　　“牧先生，哪個牧先生？”農夫滿臉疑惑。

　　牧云的事跡并沒有存在于人間典籍，又有十年的空白期，普通人識得他的并不多。

　　農夫聽到小丑的解讀，還是沒能想起牧先生是何許人也。

　　“小丑喝了假酒，他的話你不必在意。在下確乎有點本事，所以能從恐怖谷全身而退。”

　　“我以為您當初只是客氣兩句，沒成想還能再見到您。”農夫面現尷尬神色，“我忙完田里的農活，就讓婆姨燒火造飯，款待兩位貴客。”

　　“竟然只是燒火造飯。不備點三牲五禽，對得起我們嗎？”小丑從沒吃過太寒酸的飯，聽到農夫的話，感到不可置信。

　　農夫聽到三牲五禽，立時哭喪著臉道：“小人家里只有一頭拉磨的老驢，一些養來下蛋的雞。哪里能備得起三牲五禽。”

　　“真是晦氣。”小丑對待尋常人的態度，可以用惡劣來形容，“既然沒本錢，就別想著能宴請我們。”

　　“這位老哥是要宴請我，你不過是陪客，沒有發言權。”牧云臉上帶著微笑，但是話語間的警告意味，還是清晰傳達給了小丑。

　　他始于微末，至今未曾忘記那些與小洛一同在俗世掙扎的時光。

　　時至今日，還是覺得自己沒什么了不起。

　　如果讓他評述，那些為了生計掙扎，卻又不懈進取的普通人，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英雄。

　　小丑很想捉弄一下窮酸的農夫，感受到牧云隱藏起來的寒意，立馬打消這個念頭。

　　他親眼見證過牧云如何對付板石，以他的能耐，在牧云手底下活不過一刻鐘。

　　可以不敬重天地，可是和捉摸不透的強者打交道時，若不能放亮招子，只會貽害了自己的性命。

　　小丑悻悻然閉了嘴。

　　牧云沒有施展靈術，而是身體力行，幫農夫澆灌禾苗。

　　小丑站在路旁，雙臂環抱在胸前，對牧云的行為很是不理解。

　　“他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小丑歪著脖子，看牧云熟練的倒水動作，差點以為自己是在看兩個農夫種田。

　　牧云手腳麻利，不一會就幫農夫灌溉完禾苗。

　　農活還有些沒干完，但也不好浪費兩位貴客的時間。

　　三人結伴而行，吸引了許多雙眼睛的注意。

　　農夫就是地道憨厚的農民。

　　小丑像個陰鷙怪異的鬼魂。

　　牧云穿著麻布長衫，手掌上滿是繭子，可是觀其身形和眉眼，只覺他是正氣凜然的豪俠或少年將軍。

　　三人結伴而行，很難不讓人感到疑惑。

　　待三人走過，不免議論紛紛。

　　“趙老三什么時候和這些人扯上了關系？”

　　“那個年輕點的，莫不是蜀山道士。押著個小鬼，到了咱們村。”歲數大點的劉大娘煞有介事的說。

　　其余人紛紛贊同劉大娘的話。

　　這個沒有任何根據的結論，很快就被奉為真實，從而傳播到了各家各戶。

　　趙老三的婆姨是個相貌很普通的農家女子，溫柔賢惠，聽說有客到訪，取出幾顆舍不得吃的雞蛋，備了點青菜，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她沒見過牧云和小丑，也不問丈夫他們是從何而來。

　　前往廚房張羅，炊煙和飯菜的香氣很快從中飄出。

　　小丑吸了吸鼻子，不自覺吞咽口水。

　　他平素吃的都是自己找的吃食，沒機會到人間逛逛，對噴香的飯菜沒有抵抗力。

　　牧云問道：“老哥，我看院里只有一頭老驢。為何不多置辦幾頭牲口？”

　　農夫原本有些拘謹，聽到牧云的問題頓覺輕松，笑道：“一頭牲口的市場價，遠超我們一家人全年開銷。就算糧食豐收，也買不起價格昂貴的牲畜。院里這頭老驢，都是省吃儉用買回來的，舍不得讓它太累，當寶貝一樣寵著。”

　　牧云經歷過為錢發愁的歲月，導致他后來在靈泉山當金波童子時，利用酒漿交易，賺取了大筆金錢。

　　后續的各種行動，牧云幾乎沒再缺過錢。

　　如果不是農夫的話，他都差點忘了和小洛忍饑挨餓的艱苦時光。

　　牧云腦海中靈光一閃，終于想通釋放森羅萬象時為何會有種難以忽略的割裂感，而且顯得并不真實。

　　現在他找到了答案。

　　人世間有悲歡離合，富有和貧窮同時存在。

　　他只想到好的一面，卻忽略了陰影籠罩下的生活。

　　只有光輝，沒有黑暗的世界，永遠都不會成為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