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道的燈光昏黃,風扇噠噠作響。六月的夜晚悶得厲害,女生們抱著臉盆往水房走,拎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踩在瓷磚上。走廊里掛著驅蚊香和班主任手寫的通知:“準考證明早6:30前發放,6:50集合?!?p> 姜佩坐在自己的小書桌前,把用過的草稿紙一頁頁撕下來,疊好,丟進垃圾桶。
她把準考證放進透明文件袋,又拿出來確認了一次??粗菑堊C件照里緊張又刻板的自己,她忽然沒由來地皺了皺眉。那天她去照相館的時候,太陽很大,她沒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抽屜里還有沒帶走的便簽紙,她隨手翻開,夾在里面的一張舊紙條掉了出來。
“十年就十年,誰怕誰。”
她怔怔地看了幾秒,然后把紙條重新折好,塞進了《英語高頻詞匯》最后一頁。
敲門聲響起。
姜佩回頭,是陸離。
他站在門口,靠著門框,穿著校服短袖,左手插兜,右手晃著一瓶水。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點亂。
“走一走?”他問。
姜佩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樓,沒有說話,腳步卻意外一致。校門早就鎖了,宿管只準他們在操場轉轉。燈光打在水泥地上,影子拉得細長。
“你緊張嗎?”陸離先開口。
“緊張,但也有點麻木了?!苯宓吐暬卮稹?p> 陸離笑了笑:“你應該不會差?!?p> 她沒接話,只是走得更慢了一些。
操場邊的一排樹下有長椅,兩人坐下。
風吹過來,吹得身上的汗都涼了一點。
“我媽說等高考完,帶我回一趟內蒙老家。”陸離說。
“你不是說你小時候在那里住過幾年?”姜佩問。
“嗯,那時候晚上睡覺總能聽到狼叫,天一黑就得躲在被窩里,窗戶都不敢開?!彼α诵?,“我奶奶還帶我去找過一個算命的大神,是個盲人,但特別靈。村里誰家丟羊了、婚姻合不合、孩子讀書有沒有前途,都找他算,他幾乎沒錯過?!?p>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他說我17歲會遇到那個我會想跟她過一輩子的人?!?p> 姜佩本來只是聽著,聽到這里忽然安靜了幾秒,然后輕聲說:“你說得我也信了?!?p> 陸離頓了頓,側過臉看著她,“我現在挺信的?!?p> 姜佩點點頭,沒有多說。
沉默了一會兒,陸離忽然說:“考完我們去吃頓飯吧。你想去哪兒都行,我請?!?p>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嗯”了一聲。
風又吹過來,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潮氣。
“其實那天你寫的那句話——我一直記得。”陸離忽然開口。
姜佩抬起頭。
“最差的時間。”
“嗯?!?p> “但我還是挺慶幸,這一年遇見的是你?!?p> 這一句讓她心頭輕輕顫了一下。她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望著前方的草地。
“我也是?!彼p聲說。
過了幾秒,她又笑了笑:“雖然你老是煩我借筆、借紙、借訂書機。”
“那不是因為你坐得近嘛?!?p> “你坐誰旁邊都近?!?p> 陸離笑出聲,聲音低低的,像是怕吵到遠處的月亮。
他們沒有說再見,也沒有說“等你”或“以后”,只是坐了一會兒,又默契地一起起身。
走到宿舍樓前,陸離忽然停住了腳步,從校服外套上扯下一顆紐扣。
“干嘛?”姜佩疑惑地看著他。
他鄭重地把紐扣放在她手心里。
“沒錢,也沒戒指,就這個?!彼丝跉?,有點局促地笑了笑,“嫁給我,好不好?”
姜佩怔住,半天沒說話。
“你別當真啊,”他趕緊補一句,“就是……我覺得,我想跟你過一輩子?!?p> 姜佩看著掌心那顆紐扣,又抬頭看他那副想裝淡定卻紅了耳根的樣子,忽然也笑了。
“行啊,”她輕輕說,“你先把高考考好?!?p> 陸離咧嘴一笑,像個剛贏了比賽的少年。
“那我先當你答應了?!彼f。
“做夢吧你?!彼齽e過頭,臉卻也悄悄紅了。
——
回宿舍前,陸離又從書包里拿出什么,遞給她。
“這是什么?”
“糖。焦糖味的。你之前說喜歡?!?p> 她接過來,看著那個外包裝泛舊的糖,忽然什么都說不出來。
“那……高考加油?!彼f。
“你也是。”
他們各自上樓,分開前沒有再回頭。
——
宿舍查寢鈴響時,姜佩剛洗完臉,整張臉被水沖得發紅。
室友在一旁大聲念著“身份證帶了沒”、“0.38的筆放了嗎”、“有沒有橡皮”。
姜佩默默回到書桌,把那張“十年就十年”的紙條拿出來,又看了一眼,然后塞進《政治沖刺背誦》里,夾在第一頁。
那顆紐扣也被她放進了筆袋,小小一顆,挨著橡皮和簽字筆。
這一次,她沒折紙,也沒寫字,只是輕輕一壓,就像是——留給未來的誰,也許是她自己。
燈熄了。
宿舍安靜下來。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明天會下雨、天會涼、風會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