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祠偏殿里,這幾日空氣里總飄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焦糊味,像是誰家的烤肉串烤過了頭。
朱鶯一直在殿中干著她的老活計,整理舊年的情絲命簿,一邊還要看顧著龍傲天,司南仙君則是每日循例來把脈,荼珧郡主也會每隔兩三日來探望,送些療傷進補的湯藥。
這日,龍傲天直挺挺地躺在玉床上,渾身焦黑得發亮,連頭發都蜷成了炭絲,活脫脫一塊剛從煉丹爐里撈出來的廢鐵。他張了張嘴,明明是想罵句“天殺的,哪個龜孫放雷劈我”,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喉嚨像是被火燎過,疼得厲害。
朱鶯端著一盆摻了靈泉的溫水,蹲在床邊唉聲嘆氣。她手里捏著根銀簪子,正小心翼翼地挑著龍傲天胳膊上一塊翹起來的焦皮,那焦皮硬得跟鐵皮似的,簪子戳上去都能聽見“叮叮”的輕響。簪子尖剛碰到焦皮,就見那黑炭似的胳膊猛地顫了顫,朱鶯不由嘖著嘴感嘆道,“這雷劫劈的,連骨頭縫里都透著焦氣。”
旁邊的司南仙君翹著二郎腿坐在云紋椅上,手里翻著那本金光閃閃的命簿,紙頁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殿里格外清晰。他抬眼瞥了眼床上的“黑炭”,又看向朱鶯:“你這幾日守著他,倒沒細看這命簿?”
“那有空啊,”朱鶯頭也沒抬道,“他剛上天界,就趕上荼珧郡主的劫數命時,我只顧沒了命往那趕,之后一直在這看著他,根本顧不上其他了。”朱鶯停手,沖旁邊兩個捧著藥箱的小仙童揚了揚下巴:“你們倆接著挑,下手輕點,挑破膿血,反而壞事。”說著伸手接過命簿,翻了數頁,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嘶”地倒抽一口涼氣,手里的銀簪子“哐當”掉在地上。
“我的個天爺!”朱鶯看著命簿上密密麻麻的字,又看了看躺在玉床上動彈不得的龍傲天,聲音都變了調,“這……這……這龍傲天莫不是同兩位星君有什么世仇吧?”
司南放下手里的茶杯,杯蓋磕在杯沿上發出清脆的響。他慢悠悠地說:“有仇?真要有仇,那只怕也是血海深仇,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了。”
朱鶯把命簿往桌上一摔,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沒好氣道:“這么折騰,別說他一介凡人了,就是金身護體,也不知要填進多少條命去啊!我看兩位星君分明是想連我都整進去了,別說完成命簿了,我能保住他小命就不錯了。”
司南捻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目光落在龍傲天那團“黑炭”上,若有所思道:“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造化?”朱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我看是造孽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注意力全被命簿上的內容勾住,朱鶯甚至站起來指著命簿上的某一行,激動地跟司南爭論太因星君是不是故意刁難人,司南則捻著胡須,眉頭緊鎖地分析著命簿上的劫難順序,壓根沒注意到床邊的動靜。
床邊的兩個小仙童可犯了難。穿白衣梳著總角的小仙童叫阿竹,手里拿著銀鑷子,夾著龍傲天胸口那塊拳頭大的焦皮,那焦皮像是長在了肉里,夾了幾次都紋絲不動,反倒把龍傲天疼得“嗚嗚”直哼。另一個頭發束成小道士髻、發間系著根細細白綾的叫阿綾,他比阿竹稍大些,也更膽大些。
“阿竹,用勁!”阿綾壓低聲音,額頭上滲著汗,“朱鶯姐姐說了,不清干凈焦皮,上藥也沒用。”
阿竹咬了咬牙,跟阿綾一起屏住氣,鑷子死死夾住焦皮,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外一拽——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那焦皮跟塊燒紅的烙鐵似的崩飛出去,“啪”地砸在對面的香爐上,火星子濺了一地。
緊接著,一道血柱“噗”地從龍傲天胸口噴了出來,跟噴泉似的,濺得床幔上紅了一片。龍傲天疼得渾身抽搐,眼睛瞪得溜圓,喉嚨里涌上一股劇痛,眼看就要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阿綾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龍傲天的嘴,阿竹則手忙腳亂地摸出止血散往傷口上倒,兩人一個按胳膊一個壓腿,死死按住龍傲天,生怕他掙扎的動靜引來朱鶯和司南。
血珠順著焦黑的皮膚往下淌,在黑色的焦皮上畫出一道道刺目的紅痕,看著格外瘆人。阿竹嚇得臉都白了,手止不住地抖,止血散撒了一地,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阿綾也慌了神,捂著龍傲天嘴的手使勁按著,指節都泛了白,眼睛緊張地瞟向朱鶯和司南的方向,見兩人還在為命簿議論不休,才稍稍松了口氣,卻更不敢松手了。
“你看這里寫的‘雷劫后三日必有血光之災’,可他也只是被燒得跟炭似的,沒見什么血啊。”朱鶯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疑惑。
司南皺著眉比對命簿:“血光?是不是雷劈的時候火太大,燒干了,我們沒瞧仔細?”
阿綾和阿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恐!
半柱香后,血總算止住了。阿綾悄悄松開手,兩人又趕緊將血跡收拾完畢,好不容易松了口氣,卻還是不敢大聲喘氣。
朱鶯這時才揉著脖子站起身,走到床邊一看,頓時愣住了——龍傲天胸口那片焦皮,跟其他地方的純黑比起來,透著股詭異,似乎有所不同,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奇怪,”朱鶯撓了撓頭,“這塊黑的怎么有點怪怪的?”
阿綾和阿竹直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司南也走了過來,伸手搭在龍傲天腕上,手指剛搭上脈門,眉頭就皺成了疙瘩。“不對勁,”他心道,“先前脈象雖弱,卻已有好轉之勢,怎么這會反而氣血兩虧起來,跟抽了半條命似的?”他捻著胡須思忖著,脈象雖虛浮些,一時半刻卻也要不了這小子的命,我再悄悄往藥里調配些仙參吊著就行,也不必讓朱鶯知道,免得她又笑話我醫術不精,于是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道:“無妨,許是日久色沉不同罷了。”
朱鶯沒多想,轉身吩咐道:“阿竹,阿綾,再去取點凝神露來,給他擦擦臉。”
阿竹和阿綾此刻才如魂歸附體般,喏喏地應著,抬眼時飛快地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慌亂——還好還好,這要是被發現了,怕是要被打回凡間重新修煉。
而只剩半條命的龍傲天,早在心里把朱鶯等人罵過千遍萬遍了。他想掙扎,想怒吼,可渾身疼得動不了,剛才被捂嘴憋的氣還沒順過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