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侯府。
定國侯顧雁柱正讓顧千河仔仔細細將賞花宴上發生的事說給他聽,并詢問對宴上眾人的看法。
顧雁柱精神矍礫,一雙眼睛老辣有神,除卻斑白的長須和頭發,無可避免的風霜皺紋,完全不像古稀之年的老者。
侯府內的花園被他改成了菜園,種了好些青綠的葉菜。在顧千河講述的時候,他還在悠然除草,澆水。
陌都的公子小姐,該結交該注意的,早已盡在掌握。今日的賞花宴,重點還在易清溪身上。
她離開陌都三年,關于她,需要重新收集信息才好做出判斷。再者,她是游不至的未婚妻,還有半年便要大婚,她為人如何,性情如何都需要摸清楚。
把大致情況說完,顧千河說出了他的判斷,“就今日賞花宴來看,她和禎王世子之間的糾葛很深。”
晏秋申跑去易家賞花宴搗亂,還送了一車動物內臟的事顧雁柱已經知曉,聞言皺起花白的眉毛,“晏秋申行事一直如此荒誕,以折磨人取樂,難道他們之間有什么不對?”
晏秋申經常冷不丁地針對一個人,沒什么特別原因,就是突如其來地看不順眼。
就連已經是駙馬的工部尚書嫡次子季恕,都在各種場合被晏秋申為難。
所以,三年前晏秋申突然對易清溪下手,他們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顧千河接過他手中的水瓢,舀水幫自己的祖父凈手,“具體的我也說不清,總覺得晏秋申對她并不完全是敵意,他還邀易清溪上禎王府做客。”
顧雁柱眉頭皺得更緊,心里對易清溪有了些不滿。他對總是卷進麻煩事的女子沒有好感,更何況還是和一個男子。
在他看來,娶妻的目的在于傳宗接代,守規矩,乖乖聽話的才好。
易清溪一直以來十分低調,在他眼里是老實本分的表現,易于掌控,所以他才沒有反對他們訂親。
而顧千河作為顧雁柱的孫子,哪能不清楚他的所思所想。既然這樣,他又為什么要故意誤導他,拆散游不至和易清溪呢?
顧雁柱自信于對顧千河的掌控力,他完全想不到這個孫子敢不聽他的話,暗地里在謀劃什么。
所以,他對顧千河的話沒有絲毫懷疑。
易家是何等門楣,教養出的嫡女怎會在有婚約的情況下和別的男子糾纏不清?
這一點,他沒有去想。
或者在他眼里,女子本就不值得花費心力去探究她的思想,也根本沒有信任可言。
拿過顧千河遞過來的干凈布巾擦了擦手,領他往茶室走去,直接下了命令,“再仔細看看,如果她真和晏秋申有多余的往來,那就只能想辦法為不至換一個將軍夫人了。”
顧千河沒有說話,斂眸低首跟隨,二人于茶室坐下,茶水正合適。顧千河先給顧雁柱端了茶,才道:“這恐怕不容易。”
顧雁柱抬眸看他,他接著道:“今日他為易清溪和晏秋申在宴會上打起來了。”
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他還能不做點什么嗎?
不可能,就像他自己,顧雁柱對一手教出來的游不至同樣有著強烈的掌控欲。
果然,他溫和的眸子射出一道厲芒,“為何?”
顧千河不緊不慢地實行自己的計劃,“因為晏秋申碰了易清溪的手。”
他說的這句話很有誤導性,事實也確實如此,晏秋申的確碰了易清溪的手腕。
但當時的情況絕非曖昧糾纏,而是劍拔弩張。
那種情況下若游不至沒有出手阻止,那么晏秋申絕大可能會把她掀翻在地,再狠狠踢上幾腳。
顧千河眼里刨去多余的情緒,輕輕看了自己祖父一眼,而后垂首摩挲著茶杯。
他沒有必要去解釋。
游不至的性情如何,顧雁柱最清楚不過。晏秋申這樣的人,他不會放在眼里,更加懶得理會。
如果不是過分在意易清溪,又怎會在宴會上和他對打?
而這也確實沒猜錯,游不至的確是在意易清溪才出手,但也不僅僅是因為這樣。
在當時的情境下,換作其他人,游不至也會出手阻止。因為他是鎮國大將軍,也是游家人,心中有自己的堅守。
顧雁柱最擔心游不至陷入情愛之中。
情愛無用,女子誤人。若游不至真的愛上了一個女子,那么絕對會因為她而耽誤大計。
所以聽到是為了易清溪,心里一個咯噔,隨即升騰起滿滿的怒意,顧千河依舊任他想象,一言不發。
你說顧雁柱為何如此信任顧千河,僅憑他幾句話就要游不至換掉未婚妻。
那是因為,顧雁柱極度自負也自傲。
顧千河和游不至,一文一武,在陌都年輕子弟中,都是超脫的存在。
顧千河年紀輕輕做上了吏部侍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游不至更不消說,如今已經是鎮國大將軍,風頭無兩。
他們是他最出色的作品,顧雁柱很驕傲,也自信絕不會脫出他的掌控。
正在這時,有人來報街市上發生的事,聽到游不至說的那句話,顧雁柱的眼睛慢慢瞇起。
“若我和她有緣無分,那我此生將不會愛任何人。”
很好,只能讓你和她有緣無分了,顧雁柱就此做下決定,顧千河也在等待著。
“聽說堯秋帶了一個女兒來陌都?”
顧千河道:“是,正住在城西。”
顧雁柱輕撫頜下長須,“我偌大定國侯府,一個女眷都沒有,真不像話。”
顧千河抿唇沉默,低下頭去,掩去眼底那一瞬間爆發出的幽光。
是啊,偌大定國侯府竟然沒有一個女眷,真是不可思議。
侯夫人生下兩個兒子之后沒幾年就去世了,兩個兒子一個夭折,一個好不容易活到成年。
誰曾想,娶妻生子后不久,外出遇見盜匪,夫妻雙雙死于非命,只留下不足一歲的顧千河。
顧雁柱沒有續娶,顧千河還未娶妻,所以定國侯府二十多年來都沒有女主子。
那些慘烈的意外,賺足了旁人的同情。可如果真的只是意外,那就好了。
顧千河收了收思緒,“祖父的意思是?”
顧雁柱道:“定國侯府也該要有一個女眷。”
顧千河明白了,“那易清溪……”
“她先不急,你讓人去請不至過來一趟。”
“是,祖父。”顧千河躬身退下,按照顧雁柱的吩咐喊了人去將軍府。
他則仰頭看了看天,夜幕低垂,低喃了一句,“就這么等不及嗎?”
……
游不至踏著夜色來到定國侯府,顧雁柱備了酒與他對月同飲。在邊境的那些日子里,他們經常這樣做。
游不至去邊境的時候才十歲,不會飲酒,還是顧雁柱教他的。
雖然當年毅然決然,但在那十多年里,無數個夜里,他也會有想念親人的時候。
那些時候,都是顧雁柱在陪著他,陪他說話,陪他喝酒。在他幾次有生命危險的時候,是顧雁柱帶人去救他回來。
于游不至而言,顧雁柱不僅是教他兵法謀略,諸般武藝的師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是他的親人。
認真算起來,游不至其實比顧千河這個親孫子更加聽話,更加敬重他。
顧雁柱親自幫他倒了酒,游不至忙忙接下,卻并沒有喝。
現在游不至一看到酒,就會想起易清溪,下意識有些抗拒。
顧雁柱眼神一閃,笑呵呵地,“不至,怎么了,嫌棄我定國侯府的酒水不好?”
他都有事瞞他了,看來那個易清溪確實該除。
“不,侯爺說笑了。”游不至端起酒喝了一口,“不知侯爺深夜叫我來此,是有何事?”
什么事,當然是試探你對易清溪的態度了。顧雁柱說起明日堯秋會帶著女兒前來拜訪,他讓游不至也過來見見。
見見?
游不至表示他已經見過,不需要特意過來見。
這時,他倒沒想別的,更加不知道顧雁柱已經決定了他下個將軍夫人的人選。
“怎么,一起陪我這個老頭子吃個飯也不行?”
顧雁柱都這么說了,游不至如何能夠拒絕。
他又問起游不至去沼城的事。
關于游不至暗中調查千秋堂,顧雁柱也是清楚的。二人聊著正事,沒注意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酒也喝了不少。
而后,顧雁柱干脆留他在侯府歇息,命人收拾了客院帶他過去。
顧千河聽他在此留宿的消息,喊來自己的心腹月明,吩咐他去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