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后,洛陽空中開始飄起雪花。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孩子們紛紛上街,伸出小手,瞧著冰晶落到掌心里,一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了水。
蕭瑾庭出門前,盧晚吟拿出一件剛剛做好的皮裘給他披上。他騎上馬,入了宣陽門,穿過永寧寺,來到閶闔門前,將馬交給一旁看管的巡尉。宮里條石鋪就的地磚上已經結了薄薄一層冰凌,每踩一腳就會發出咯吱聲響。
終于,到了明光殿前,蕭瑾庭抖了抖衣服和發冠上的落雪。
朱紅的木門推開,穆元朝正襟危坐在正前方,略顯疲憊的臉上掛滿了嚴肅。
蕭瑾庭踏進門,覺察出氣氛有些詭異。
“你怎么了?”
“今天想找你來聊聊天,坐。”
大殿中間的銅爐內,火炭噼里啪啦燒地生猛。
“回來這么久,還沒聽你講過青州戰場的事。”
“打仗有什么好講的。”
“這可是我登基后的第一場勝仗,也是你來靖國打的第一場仗。”他舒展開眉頭。
蕭瑾庭從頭開始,把他在青州所見統統講給穆元朝,卻沒發覺對方在聆聽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看來,你與赫連天光他們配合的還挺默契。”
蕭瑾庭聽出他這話里有所指向。
他低著頭,沒有回答。
“瑾庭,你與赫連天光,究竟是什么時候認識的。”穆元朝收斂表情,死死盯著他。
“我......”
“你與他在來靖國前就認識了對不對!”他突然抬高音量。
蕭瑾庭猛地抬起頭,眼睛中有錯愕,也有一絲惶恐。
穆元朝抄起手邊一沓信,走到他面前:“你曾幾次幫助他擺脫敵軍圍困對不對?我說他怎么放著那么多經驗豐富將軍不用,偏偏點名要你去青州幫他。”他轉身背對著蕭瑾庭,“難怪他許你心愿,難怪你說不靠一兵一卒奪取大夏門時他沒有一絲猶豫,原來,他也是那么的信任你。”
一個“也”字,倒出了他內心的憤怒,與嫉妒。
蕭瑾庭握著信,看上封面上是自己的字跡,他拆開一封,又拆開第二封、第三封......
他把信全部看完,原本坐直的身子塌了下去。
穆元朝慢慢側身轉過去,看著失了魂的瑾庭。
蕭瑾庭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仿佛一尊石像。
“朕問你,信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蕭瑾庭深吸一口氣,擠出全身所有的氣力。
“......是,我與他是在我來靖國前就認識了。”
穆元朝內心一直期待著他給出否定的回答,但蕭瑾庭說出的那個字,猶如當頭棒喝,一瞬間把他的整個世界都擊碎了。他上前一步,揪著蕭瑾庭的衣領把他拎起來。
此刻他心中的怒火比那爐中的更勝,整個大殿里只能聽到他重重的喘息聲。
一幕幕過往在他腦中閃回,他們在獵場初遇的場景,他們一起讀書一起談古論今的場景,他們一起飲酒喝茶的場景,他們在龍門山上暢想未來的場景......
“你說讓我相信你,我信了,為什么要騙我?在你眼里,我也只是你蕭公子的一枚棋子么?!”
他咆哮著松開衣領把蕭瑾庭往后一推,自己跌坐在地上。
蕭瑾庭依舊垂著頭,半晌,只憋出三個字。
“不是。”
穆元朝艱難地扶著地站起來:“好啊,朕給你個機會,朕聽你解釋,你說,只要你說,朕就會相信。”
“......對不起。”
從始至終,蕭瑾庭都沒有再正視過他。
穆元朝緩緩合上眼睛,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他蹣跚著走到門邊,拉開門,一股冷風撲面襲來令他嗆了口氣。
雪已經把地磚全部遮蓋了。
他抬起頭,一片冰晶飛進他眼睛里。
“朕問你,你來洛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答應過一個人,要來洛陽找他。”
“誰?”
“不重要了,我想,我應該見不到他了。”
穆元朝閉上眼,忍著疼。
“來人,送蕭太尉去白鷺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