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庭和盧晚吟兩人經(jīng)老君山取道南陽，他們化裝成逃難的商人，又打點(diǎn)了守關(guān)的士兵，順著白河一路南下，到了襄陽城。

　　襄陽自古就是要塞，歷任郡守也是勵精圖治，晚吟第一次來這，感嘆襄陽雖不如洛陽繁華，但比起靖國其他郡治可是好太多。

　　他們抵達(dá)的這天恰巧是臘八節(jié)，按照當(dāng)?shù)氐牧?xí)俗，會有祭祖敬神的活動。一進(jìn)城，晚吟就被游行隊伍吸引過去。

　　“蕭大哥你看，他們戴的就是你說的那個什么什么面具誒。”

　　“是儺戲。”蕭瑾庭原本饒有興致的在欣賞表演，脫口的同時腦中閃現(xiàn)出半年前在洛陽的場景，那時的他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看巡游，身旁還和摯友打鬧......他收斂起笑容。

　　“來看看同心結(jié)咯。姑娘，你瞧瞧這同心結(jié)，都是咱自家編的，和你心上人一人戴一個，保準(zhǔn)能永結(jié)同心，白頭偕老。”

　　蕭瑾庭見晚吟在一個賣彩繩的小攤前站了好久。

　　她拿起一對同心結(jié)把玩，這玩意是用五彩繩編制而成的，手法十分精巧。

　　“喜歡嗎？”蕭瑾庭走了過去。

　　晚吟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又怕蕭瑾庭說她亂花錢。

　　“這多少錢？”蕭瑾庭問道。

　　“十文錢一對。”

　　“那我要一對。”說著從荷包里掏出錢遞給老婆婆。

　　晚吟心花怒放，將其中一只系到蕭瑾庭腰帶上，另一只掛在自己腰間，挽著他繼續(xù)朝前走。

　　“接下來我們?nèi)ツ耐嫜健！蓖硪髋d沖沖問道。

　　“一會先找個客棧把東西放下，晚點(diǎn)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好呀。”

　　他們找了一處僻靜的客棧，蕭瑾庭掏出一張紙條。

　　“掌柜的，麻煩問下這個地址怎么走。”

　　掌柜的看了眼，說這個地方倒不遠(yuǎn)，出門右轉(zhuǎn)第二個街口向下走到底就是了。晚吟好奇蕭瑾庭在這里還有舊識？

　　兩人休息片刻就出門去了。他們按著老板說的路線走到巷子盡頭。這里有兩戶人家，貌似主人都不在家，他們在門口等了一小會，只見一個婦人領(lǐng)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走過來，婦人手里端著菜，少年則拎著柴火和魚。

　　“恩公！”少年一見到蕭瑾庭，高興地朝他跑過來。

　　“翎兒，幾年不見，都長這么高了。”

　　婦人見到他很是驚訝，連忙開門熱情招呼他們進(jìn)來。

　　“寒舍簡陋，公子和姑娘不要嫌棄。”婦人給他們倒水，囑咐少年把魚拿到廚房，正好今日恩公前來，要做頓好的。

　　“幾年前翎兒給我寫信，說你們搬到襄陽城里來了，正好今日路過，便想著來看看你們。”

　　“多謝恩公還惦記著，當(dāng)年要不是恩公資助，我們娘兒倆早死在鄉(xiāng)下了。前些年想著翎兒也到了讀書的年紀(jì)，索性就搬到城里，一來孩子念書方便，二來嘛，雖然這里人生地不熟，但沒人認(rèn)識我們，也就不會亂嚼舌根。”

　　蕭瑾庭望著廚房里正燒著菜的小伙，面露一絲欣慰。

　　不一會菜就上桌了。

　　就在眾人準(zhǔn)備動筷時，少年撲通跪在蕭瑾庭面前，蕭瑾庭忙想扶他起來，卻被婦人攔住。

　　“公子受得起。”

　　說罷，少年向他連磕三個頭。

　　“可以了，快起來吧。”蕭瑾庭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恩公這幾年還好嗎？自從上次回信后，就再沒收到您的消息。”

　　“我挺好的，前幾年我也離開金陵了，所以就沒再與你們聯(lián)系，你呢？還在讀書嗎？”

　　“早前讀了兩年學(xué)堂，這兩年在醫(yī)館同師父們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

　　“學(xué)醫(yī)好啊，不過你這么聰明，不考個功名有點(diǎn)可惜。”

　　“考了功名又有什么用。”婦人聽到這話好像有點(diǎn)不高興，不過畢竟是出自恩公之口，她也只能忍住脾氣，“我們平頭老百姓，也不指望大富大貴，能安穩(wěn)過好日子就行。”

　　蕭瑾庭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便沒再說什么。

　　少年察覺氣氛有些異樣，開口說道：“恩公，考取功名入仕為官對我來說太遙遠(yuǎn)了，可治病救人是我現(xiàn)在就能夠做到的事，看著一個個經(jīng)我治療的病人恢復(fù)正常生活，沒有什么比這更能讓我實實在在感受到快樂和成就。所以，相比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biāo)，我更想抓緊當(dāng)下我能做到的事。”

　　蕭瑾庭打心眼里欽佩他的選擇，他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大夫。”

　　兩人在太陽下山前離開了，跟著夕陽，他們散步到一條小河邊。

　　“他們母子是什么人呀？”晚吟好奇道。

　　“翎兒的父親叫董正道，是梁國前任丞相。”蕭瑾庭望著平靜的河面，往事點(diǎn)點(diǎn)滴滴涌上心頭。

　　“董正道的父母以種地為生，在他十歲的時候替他做主說了一門親事，女方比他大三歲，就是你剛剛見到的那位大姐。董正道雖出身貧寒，卻天資聰穎，據(jù)說凡是經(jīng)他眼的東西看一遍就能記住，所以他先是替人做賬房先生，后來有機(jī)會讀書，又去參加考試，結(jié)果連中三級，做了京官。當(dāng)時的大司馬看中了他，有意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董正道想起自己在老家的妻子，便偷偷跑回去一紙休書將原配休掉，并向大司馬一家隱瞞了他曾結(jié)婚生子的事，就這樣他迎娶了那家小姐。可憐原配只得帶著當(dāng)時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回了娘家。可因為她是被丈夫休掉的，她的父母覺得這是恥辱，終日郁郁寡歡，不到一年竟撒手人寰。一個女人獨(dú)自拉扯孩子尚不容易，而村里人知道她的情況，也常在背后對她們母子指指點(diǎn)點(diǎn)。董正道死后，我找到了她們，幫她們解決了一些生活上的困難，所以，你才會聽到他們叫我恩公。”

　　“那你為什么要專門去找她們母子，是因為董正道之前幫過你嗎？”

　　“不......恰恰相反，因為董正道是我害死的。”

　　落日的余暉灑在冬日的河面上，竟讓人生出些許溫暖。

　　“你......”這是盧晚吟第一次看到蕭瑾庭如此肅穆的神情。

　　“當(dāng)年，董正道與蕭敬先聯(lián)手發(fā)動政變害死了我父親，事后他受到蕭敬先重用，一路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可蕭敬先這個人疑心很重，一直擔(dān)心前朝舊部反撲，所以，我便設(shè)計偽造了董正道與我叔父的聯(lián)絡(luò)信，讓蕭敬先覺得他生出貳心意欲謀反，目的就是要讓他們倆自相殘殺。果然如我所料，蕭敬先看到那些‘證據(jù)’后立馬下令逮捕董正道，他拒不承認(rèn)自己策劃謀反，蕭敬先一氣之下下令將董家滿門抄斬。聽到這個結(jié)果后，董正道在獄中自盡，他希望以此能讓蕭敬先減免對其家人的罪責(zé)，可最終，圣旨沒有更改。晚吟你知道嗎，那天是我去法場監(jiān)刑的。”

　　他覺得河面反射的金光異常刺眼。

　　“我看到他的小女兒一直在問，父親呢，父親去哪了？那一刻我突然有種沖動，我想攔住落下的刀，想去告訴蕭敬先，這一切都是我干的，求你放過他們。可是，最終我什么都沒做，只是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倒下。我永遠(yuǎn)忘不掉那個女孩的眼睛，我記得很清楚，她倒下的時候是看向我的，她的眼睛那么澄澈，那么明亮，她本該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疼愛她的父母，可是，是我親手毀掉了她的全部。”

　　盧晚吟見他嘴唇發(fā)抖，便牽起他的手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給他取暖。

　　“其實，當(dāng)我聽到董正道自盡的消息時我很震驚，我沒想到，他竟然還有男子的血性。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我不去追查那些陷害我的人了嗎？都說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我只是食了自己種下的惡果罷了。”

　　說出這些，蕭瑾庭覺得自己好像輕了許多，這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這么多年，他一直背著這塊大石頭，沒有給自己一絲喘息。

　　他回頭看向盧晚吟，見她毫無反應(yīng)，以為是被他剛才說的嚇到了。

　　忽然晚吟一把抱住他，額頭緊緊貼在他胸口上，靜靜聆聽他心臟跳動的節(jié)奏。

　　她好開心，這是蕭瑾庭第一次對她如此袒露心扉，在她眼里，過去的蕭瑾庭活的像個圣人，可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有血有肉會犯錯也需要救贖的活生生的人啊。

　　襄陽的夜不似洛陽那般干冷，她喜歡這種空氣中帶著水汽的感覺。以前她總覺得洛陽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因為那里有她的家人，有她愛慕的人，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會在那里終老。可現(xiàn)在不同了，她愿意放棄一切跟著這個男人到處流浪，四海為家，只要能永遠(yuǎn)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