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朝正批著折子。
小黃門前來稟報:“陛下,有人求見。”
“誰呀?”穆元朝沒抬頭。
“元朝!”
穆元朝手中的筆瞬間滑落到紙面,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見那位翩翩公子仿佛乘風而來。
穆元朝站起身,一激動腿磕到了桌角上,差點把茶杯撞到。他走到那人面前,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張開雙臂與對方緊緊相擁,感受到了肩膀熟悉的溫度。
“回來了!”
“回來了。”
穆元朝拉他坐下,握著他的手,一直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見螢火蟲,先是驚嘆,繼而興奮,等滿天流螢將要散去之際,他奮力一撲,把一只小蟲捂在掌心里,小心翼翼。
蕭瑾庭覺得他有些好笑。
“我在外游歷的這半年時常會想起初到洛陽時,你帶我去爬山,在伊水游船,還有我們去吃那些野館子的情景。”
“那時候的我們,寄情山水,作文寫詩,現在想想,那也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穆元朝看著他,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你給我講講你這半年在外頭都遇到什么好玩的事?”
蕭瑾庭把他這一路的經歷都講給穆元朝聽,他們從午后一直聊到月落。
穆元朝聽聽完很是興奮,他為瑾庭終于實現了多年夙愿感到欣慰,也為他這一路見聞而神往。
“瑾庭,以后有機會我也想跟你一樣,去見識更大的世界更多的人。”
“好啊,我們一起。”
忽然一道驚雷從穆元朝腦中閃過,他原本高漲的情緒瞬間回落。
“瑾庭,你能回來我很開心,只是,我不知道,你現在回來的是不是時候......”
他見蕭瑾庭有些疑惑。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也遭遇了很多事,而且,我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你想徹底鏟除赫連天光?”
穆元朝一臉驚訝。
“你怎么知道?”
蕭瑾庭的嘴角揚起熟悉的弧線:“我當然知道,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你......你又要阻止我嗎?”穆元朝有些失落,轉身避開了他的眼睛。
“不,我這次回來是來幫你的。”
穆元朝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勾勾盯著他。
“以前我阻止你,是因為那時的你在朝中尚無根基,絲毫沒有與他抗衡的力量,雖然這一年多的時間他羽翼更勝,但我們也不再是一窮二白的小子了,所以,與其再繼續將這頭惡虎養下去,倒不如奮力一搏,賭他一把!”
“好!”穆元朝像是被打了雞血。
“月前他將小女兒許配給陳留王,我聽說,待皇后產子后,若誕下男嬰他便打算立為新帝,若是女孩,則改立陳留王,所以,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穆元朝僅是想象,便已恨得咬牙切齒。
“我明白,不過,對于這場仗,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沒關系,只要你我齊心,盡己所能就好。我穆元朝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當上皇帝,更沒想過能夠遇到相知一生的人,老天已經待我很好了,所以,即便最終不能如我所想,我也不后悔走過這一遭,大不了以身殉道,吾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他雙手緊緊握成拳,但轉念——
“可......我只怕連累了你。”
“我說過,哪怕前路兇險,我也會陪你走下去。”
穆元朝內心涌起一股暖流。
燭影交匯,將兩人的影子拉近。
“對了,有一件東西給你看看。”蕭瑾庭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沓紙。
穆元朝接過,眼神開始變得犀利。
天已經徹底亮了。
“這只是他一個人的供述?”
“是,不過我找周游求證過,他曾在王闖軍中做過暗探,他說確曾聽到過,有人聯手王闖給河間王布下陷阱,至于這人是誰,他也不知道。”
他見穆元朝有些猶疑,繼續說道:“我還查到一件事,你還記得赫連天光跟你說,他是收到先帝的密詔才帶兵入京的嗎?”
穆元朝點點頭。
“那封密詔其實是城陽王帶去晉陽的。”
穆元朝瞳孔驟縮。
他想起早前與瑾庭一直疑惑,為何太后會忽然對先帝動手?可若是城陽王將密詔的信息泄露給太后,那為何當日太極殿上他又為了自己向太后求情?
他想不通。
“來人,宣城陽王。”
穆承離神采奕奕踏入明光殿,卻見皇帝一副低氣壓坐在大殿中央,一側站著的,竟是蕭瑾庭。
“老臣參見陛下。”緊接著他又轉向蕭瑾庭,“喲,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蕭大人給盼回來啦。”
蕭瑾庭揶揄道:“沒想到王爺還歡迎我回來呢。”
“蕭大人這是什么話,我當然盼著你早點回來,好一起輔佐陛下嘛。”
“城陽王。”穆元朝開口道,“聽說你現在住的那套宅子是舊時河間王的府邸?”
穆承離一聽這話意識到不對,他眼珠子一轉,立馬跪下道:“是......臣犯了欺君之罪,請陛下降罪。”
穆元朝倒吸一口涼氣:“為何你當日要騙朕說是你母族留下的!”
“臣是想在陛下面前為河間王的后人護住尊嚴。”
“怎么說?”
“陛下有所不知,河間王的公子素日里花天酒地,揮霍了不少家業,河間王故去后,他本想將那間宅子抵押出去,臣與河間王也有些交情,知道這種事傳出去不好聽,于是便從他手上收了這間宅子,也好過讓別人恥笑啊。”
“你與河間王有交情?可朕記得,有一回他與你在朝上有過爭執,甚至還當眾羞辱你,你不恨他?”
“陛下冤枉啊,臣與河間王只是政見不同,他這個人是有些自滿,說話也不注意分寸,但臣怎么會因為小小的爭吵而懷恨在心呢?”
“可有人指認是你謀害了河間王!”
“不可能,河間王明明是被賊寇害死的!”
“有人看見,總攻發起前夜,你的管家曾鬼鬼祟祟從議事帳中出來,他指證說的你派人在地圖上動了手腳!”
“冤枉啊陛下,是誰?讓他出來與臣對質!”
城陽王偷偷瞥了眼蕭瑾庭,只見他瞇著眼,正端詳著自己的表情動作。
“臣對天發誓,臣絕對沒做過如此茍且之事,如有虛言,不得好死!”
穆元朝聽他發了毒誓,一時竟有些動搖。
“朕再問你,先帝出事前,是不是曾出宮找過你?”
“是,先帝喬裝打扮來找過老臣,托臣給赫連大將軍送去密信!”
“那你可知信中內容?”穆元朝急切問道。
“先帝告訴老臣,希望大將軍入京勤王,并囑托臣務必快馬加鞭敢去洛陽,老臣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便立刻動身。”他思索了一下,“不對,此事應該只有先帝與臣,還有大將軍知情,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穆元朝被問住了,眼神躲閃,又不敢看向蕭瑾庭。
城陽王見此情景,原本半彎的身子挺立起來。
“是不是蕭大人對臣有什么誤解?”
“咳咳,是朕得到的密報,與瑾庭無關。城陽王朕問你,你可知先帝為何讓你去晉陽送信?”
城陽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臣記得,先帝拉著臣的手說,他當時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老臣了,臣當時聽了感激涕零,當下就說,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吶。”他伸出袖子抹了兩滴眼淚,“其實臣知道,先帝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是陛下您,可惜您當時未在京城,不然他應該會找您去送信的。”
穆元朝聽了這話,感傷與悔恨頓時涌上心頭。
蕭瑾庭不禁皺了皺眉頭。
穆元朝長舒一口氣:“這樣吧,這件事朕會交代給御史臺和白鷺曹去調查,待事情查明之前,先暫停所有職務,城陽王你可有異議?”
“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愿接受調查。”說罷,他又瞅了瞅蕭瑾庭。
城陽王退下后,蕭瑾庭問道:“你真的相信他說的那些?”
穆元朝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對他不放心,可咱們也得看證據不是?”
蕭瑾庭有些無奈,他知道,穆元朝有時執拗勁兒犯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可他偏偏又珍惜他身上這種較真與重情的品質。
穆元朝見他苦著臉,寬慰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睡飽喝足,還有件大事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