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若非為了名教大局,某實在不想與夏雨為敵。此人之心胸、才學,實乃數百年一出之驕雄,某實不如也?!?p> “其若是我名教中人,儒門魁首之位,某甘愿讓之?!?p> 王績面露敬意。
若是有選擇,他寧愿和夏雨痛飲歡聚,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也不愿意斗個你死我活。
溫彥博微微嘆息:“可惜,雙方終究勢同水火,名教之爭,不容退讓啊?!?p> “是啊,一切皆是命,萬般不由人。名教之大局,終究不能毀在你我手中,這、必須爭!”
王績面露堅毅之色,為了儒門的傳承,敵人再強,他也要贏!
“對了,”溫彥博想起了正事,忙道:“某剛得到的消息,滎陽鄭氏要將嫡次女嫁與夏雨,雙方已經商量好了,就在本月完婚。”
“什么!?”王績一聽,臉色大變,又驚又怒道:“滎陽鄭氏明知夏雨與我名教勢同水火,為何仍要聯姻?”
“這數百年來,五姓七望枝繁葉茂、橫行朝野,我名教出力甚多,這是準備過河拆橋嗎?”
從南、北朝門閥崛起,儒門便和其糾纏甚深。
儒門需要門閥的庇護和提攜,門閥也需要儒門的吶喊和支持,雙方早已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所以,王績萬沒想到,百家之爭還沒開始,自己昔日的盟友就先捅了自己一刀!
這讓他實在無法接受。
“無功著相了。”溫彥博苦笑道:“在世家門閥的眼里,從來只有利益,而沒有朋友?!?p> “對他們來說,名教只是一個利用的工具,又豈會被工具所左右?”
王績憤然道:“我名教再衰弱,也非那些沒落門派可比,這五姓七望難道眼瞎了嗎?”
“無功莫忘了,”溫彥博卻不迂腐,嘆氣道:“我名教雖強,卻被朝庭、關隴、山東三家所用,立場曖昧啊?!?p> “若將來朝庭聯合關隴一系,打壓山東門閥,我名教難道會棄了朝庭和關隴,只站在五姓七望一邊么?”
王績啞然:單邊下注,這明顯不符合名教的利益!恨恨道:“所以,那些世家門閥見諸派學說有復興之兆,便準備拉攏了么?果然是好算計啊?!?p> “無功,要忍耐啊。”溫彥博苦笑勸道:“咱們名教,看似高高在上、風光無限,但其實只是有些人的刀和工具?!?p> “五姓七望,咱們實是開罪不起啊。若是惹得他們徹底摒棄名教、倒向他派,那便大勢去矣?!?p> “更何況,那夏雨文采極盛、名聲又極佳,我名教中竟都有不少支持者,自己人心都不齊,更不宜再樹強敵。”
王績一聽,頓有些泄氣。
自南北朝始,中華亂世數百年,各種思潮趁機涌起、風氣開放,儒學早已不復昔日影響。
甚至于,儒學內部都有了不少反思的聲音,反思名教處處標榜道德,卻無以救華夏。
便連他兄長的親傳弟子薛收,竟也勸他勿要因學術之爭與夏雨為敵。
人心散亂如此,何其悲哉!
“唉!”
王績悲憤之余,也只能無奈的長嘆一聲,他心中忽有些恐懼,恐懼他會不會無力回天。
“溫兄,請你派人去夏府,邀那夏雨前來一見吧?!?p> “只要他愿意退讓,不開設書院,我名教也不為已勝,可以默許他小規模傳授學說?!?p> 不一會,王績定定神,覺得還是要盡最大的努力阻止夏雨。
哪怕做出一定的妥協。
其實,千年百來,儒門對其它學說也做不到徹底的趕盡殺絕。
朝庭要治國,不可能完全任由儒門一家獨大,一些專業領域,道德也代替不了專業。
所以,法家、兵家、道家、縱橫、陰陽等學說,依然可以小規模傳播。
只不過,始終被儒門打壓,不成氣候罷了。
“好,我馬上派人?!睖貜┎c點頭。
他知道,王績的決定是對的,任何時候,一味的強橫都是不可取的,有時候,妥協也是一門藝術。
皇宮。
御書房,屋內炭火熊熊,驅散了寒冬的陰冷。
李淵只穿貼身的錦服,正讓兩名宦官舉著一副裱好的對聯,然后自己認真的揮筆臨摹。
不經意間,這世上已沒了顏真卿的顏體,而多了一種夏雨的夏體!
而對聯的內容,正是‘風聲雨聲’那副。
不一會,李淵放下筆,對比了一下自己和夏雨的筆跡,不禁失望道:“還是差許多啊?!?p> 自古帝王之中,論酷愛書法者,李淵絕對是名列前茅。
見得夏雨字跡剛逸雄勁,風骨傲然,他是深喜之。
又正好新年放假,也沒有政事,李淵便索性抽空臨摹一二,仔細揣摩這夏體的玄妙。
內侍監統領韋寬侍候在旁,聞言忙陪笑道:“陛下,您寫得已是極好了。扶風郡公一代文宗,這字必然也浸淫多年,倉促之間,便是誰也不能寫得比陛下更相近了?!?p> 李淵一聽,哈哈大笑,笑罵道:“你這狗奴才,倒是會哄朕開心。”
“奴才只是實話實說?!表f寬笑咪咪道,他侍候李淵多年,知道平時皇帝還是很好說話的。
忽然,一名紫袍官員在門外探頭探腦的,顯是不敢打擾李淵的雅興。
“有事?”
李淵正好瞅見,便皺了皺眉,做為開國雄主,他再愛玩,也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紫袍官員聞言,這才急忙入內。
此人的身份非常特殊,并非一般官員,而是直屬李淵的皇家情報機構——不良人的統帥。
他叫任瑰,是不良人的創建者,也是第一任統帥。
大唐創立過程中,其居功至偉,但因為身份的特殊,卻一直隱在黑暗中,少為人知。
“陛下,”任瑰見禮,恭聲道:“臣剛得到消息,滎陽鄭氏準備和扶風郡公聯姻了,而且要嫁的還是嫡女!”
李淵吃了一驚:“觀音的妹妹?”
“正是?!?p> 李淵揮揮手,兩名捧著對聯的宦官連忙退下。
隨即,這位皇帝皺起眉頭,在殿中踱起步來,顯然,這是在分析此事對皇權的利弊。
畢竟,結親的雙方,可都對朝局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韋寬、任瑰都屏息靜氣,不敢打擾。
忽然,李淵停步,微一冷笑:“這些山東世家,倒真是處心積慮得緊啊。不過,有朕在,誰都翻不了天?!?p> 他不怕下面有黨爭,有暗斗,只有如此,他身為帝王才能居中調和,掌握主動。
只要不破壞他預定的平衡,便沒有什么可怕的。
對于夏雨,他還是很喜歡的。
大唐剛建國,需要這樣有奇才來輔佐。
只要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不觸碰他的底線——與李世民走得太近,他還是很寬容的。
再說了,人家結親,你一個皇帝,又以什么理由阻止?
有些暗中的理由,并不能公之于眾。
就算要制衡,也不在此時,更不在此點。
“好了,朕知道了?!崩顪Y吩咐任瑰,笑呵呵道:“你且盯著此事,待日子近了,提醒下朕,朕給軍師準備一份大禮。”
“諾。”任瑰領命。
與此同時。
東宮內殿,李元吉正與太子李建成喝酒。
做為鐵桿太子黨,他是隔三差五的過來串門,太子妃鄭觀音和齊王妃楊如意也在旁作陪。
幾人談笑吟吟,氣氛十分融洽。
忽然,太子舍人王珪匆匆而入,拱手一禮:“殿下?!?p> 此時的王珪,不僅是李建成的第一文膽,也負責太子黨的消息打探,地位極其重要。
李建成一愣:“先生如何來了?你不是在休沐么?”
今天才大年初三,大唐朝庭的年假,可是從年三十,放到初七的。
王珪忙道:“太子殿下,臣剛得到一個大消息,不敢怠慢,只好趕緊入宮來見您?!?p> “噢,仔細說來。”李建成一愣,放下酒杯。
“是這樣的。臣聽說,滎陽鄭氏和扶風郡公府已經談好了聯姻,嫁的還是嫡女,婚期就定在本月。”
“這雙方,可都是朝堂中舉足輕重的力量,如此,必會影響朝局。”
王珪臉色凝重,他怕此事,會對李建成不利。
“原來如此。”李建成恍然大悟,他笑呵呵道:“先生勿要擔憂,此事,孤早就知道了?!?p> 鄭繼伯可是他的老丈人,更是滎陽鄭氏的話事人。
這樣一位巨頭來長安,李建成如何會不知?
他甚至還專門派人賞賜了一些財物和補品。
而鄭繼伯也通過女兒鄭觀音之口,將鄭氏準備將嫡女嫁與夏雨的消息知會了李建成。
畢竟,現在五姓七望是站在李建成這邊的,有些消息還是要提前知會的。
李元吉這時急了:“大哥,鄭氏是什么意思?準備跳反么?”
鄭觀音一聽,弄得好生尷尬,但她一個女人,卻也不好出面與自己的小叔子爭辯。
李建成連忙給妻子遞了個安慰的眼神,斥責李元吉道:“四弟休得胡說。孤相信,五姓七望不會如此不智?!?p> 李世民的基本盤是關隴軍事貴族,大多擁有鮮卑胡人血統。
不論是從血統,還是利益,山東世族和關隴貴族都是尿不到一個壺里的,李世民那沒有多余的位置。
所以,不是蠢人的李建成并不擔心。
李元吉卻是不信:“大哥,那鄭氏意欲何為?畢竟,誰不知道那夏雨是二哥的人?!?p> “呵呵,”李建成淡淡一笑:“四弟,你錯了,沒有誰是誰的人,所有人,都是父皇的人?!?p> “那夏雨,孤觀之,是個絕頂聰明的,父皇之意,他想必看得明白?!?p> “如若不然,他也不會自請建立書院,準備遠離長安?!?p> “據孤所知,自歸了長安以后,那夏雨便與二弟少有走動,這般疏離,便是明證?!?p> “鄭氏與其聯姻,用意也不復雜,只是想找個盟友,將來對付關隴貴族罷了?!?p> “畢竟,夏雨身后的鬼谷門,以及一眾隱世門派,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隱藏力量?!?p> 李元吉聞言眼睛一亮。
他雖然很討厭夏雨,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多智近乎妖的可怕家伙,還是很讓他發怵的。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與夏雨為敵。
“大哥,若如此,那夏雨豈不成了咱的人?二哥不是要氣死了?”
“幼稚!”李建成聞言,一臉沒好氣道:“聯姻只是紐帶,而非枷鎖,哪個明智的大丈夫會被其牽制?”
“夏雨答應聯姻,八成也只是為了借勢站穩腳跟和對抗儒門?!?p> “他是聰明人,絕不會剛離了二弟那個泥潭,再跳進咱們這個是非窩,你就別做夢了。”
“不過,只要他不站在二弟身邊,保持中立,孤也樂見其成?!?p> 李元吉恍然大悟,覺得這政治真特么復雜,弄得他心思很不夠用。
一旁的王珪也聽明白了,心中焦慮之心盡去,便道:“太子殿下,那這事,咱們——”
“什么都別做,看著就成?!崩罱ǔ傻ǖ臄[擺手。
他是覺得,這事對他哪怕沒好處,至少也沒壞處。
所以,他也并不想出手阻止,否則,反而得罪了五姓七望和鄭氏,那才是蠢人所為。
“臣明白了?!?p> “對了,”李建成看向妻子,笑呵呵道:“夫人妹妹成親,孤這個姐夫可不能無動于衷。你琢磨一下,備個厚禮,屆時和孤同去慶賀?!?p> 臣子成親,哪怕關系再近,他這個儲君也不用到場,禮到即可。
不過,李建成很想借‘姐夫’的身份,給李世民再添點堵,讓夏雨和他這位二弟再疏離一點。
“是,臣妾明白了。”鄭觀音很高興。
李建成的到訪,無疑會讓鄭家很有面子,她這個出嫁的女兒也是顏面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