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瓔送走邱之陶,回到里間,好在之前晴雯只顧著害羞,沒有聽到廳內他和邱之陶的對話。
如今恢復下來,便追問昨日到底發生了何事,賈瓔自然不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
就連他自己現在站在院中,想到昨晚的十幾具尸體,都有種后背發涼,毛骨悚然的感覺。
要是告訴晴雯,不免又是一番驚嚇,只好胡亂扯了一通,說那徐婆子是騙子,因看晴雯長得標致,就打算趁著賈瓔不在的時候,把晴雯拐走,正巧自己及時趕回來,才把徐婆子打跑。
“幸好公子回來了!”聽完故事,晴雯心有余悸的用白嫩小手拍拍胸口,道:“以后還是奴婢做飯吧,免得又生出些事來!”
賈瓔知道她是心直口快,并不在意晴雯的語氣,而且這次事件也是因他而起。
心中對這個世道更是有了忌憚,想著等過去這段時間再說,便點頭應下。
晴雯自去收拾,賈瓔回到書房將昨晚那些寫滿了猜測的紙張燒掉,免得留下后患。
對于這件事情,現在他也放下去官府報案的念頭。
從寧國府已經開始準備賈珍葬禮的消息,賈瓔便判斷出寧、榮兩府中并沒有人察覺到賈珍是被謀害而死。
要知道在大周,官員被謀害可是重罪,犯人是要被凌遲的。
也會由錦衣衛出動調查,若是這般,他這個和賈珍有仇的人,肯定早就被抓進詔獄審問去了。
而昨晚的事情,卻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一般,只剩下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棗樹,以及被毀掉的石桌石凳見證了昨晚所發生的一切。
賈瓔也沒有準備出門,一是陪陪晴雯,畢竟剛經此事,留晴雯在家,難免心中擔心。
二來是全力備考,拿一個生員功名,進窮達書院。
不想剛過中午,他正在讀書,就聽到一陣急促地敲門聲,讓站起身的晴雯坐下,賈瓔這才出來,看見劉掌柜一臉訕笑的站在門外。
心下有些奇怪,平遙兄已經回了書院,他的第二部書稿也已經交付,現在更是不到分紅的時間,疑惑問道:“劉掌柜這是?”
劉掌柜看見賈瓔出來,忙上前一步道:“賈公子,老爺請你去府上一敘。”
“邱老爺找我?”賈瓔有些納罕。他雖和邱之陶關系不錯,可與他父親僅僅昨日見過一面,交談的也不甚友好。
昨日下午剛經歷了那番近似審問的對話,今天怎又來找他,只好回道:“待我先去換身衣服!”
片刻,賈瓔便坐上馬車往邱府而來。
依舊是在昨日那書房門外,賈瓔邁進書房,躬身一禮,“見過邱老爺。”
聽到賈瓔的稱呼,邱瑜微愣,隨即也就釋懷,年輕人氣盛些也正常,畢竟昨日他的做法是有些咄咄逼人。
不過,他也不會想到這時機竟然來的如此之快,根本不等他準備充分。
直接開口道:“你既如此稱呼,老夫也不拿你當晚輩,今日開門見山,只談一事。”
賈瓔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聽完邱瑜的話,也不猶豫:“請邱老爺明示!”
邱瑜端起茶杯輕酌一口:“你可想過享祖輩遺德,承接寧國府爵位?”
賈瓔一怔,當即回道:“邱老爺莫非在玩笑,我大周襲明制,凡子孫襲爵,須以嫡長男承襲。如嫡長男事故、則嫡孫承襲。如無嫡子嫡孫、以嫡次子孫承襲。如無嫡次子孫、方許庶長子孫承襲。
您是禮部左侍郎,想來對此是最為清楚,我不過是一旁支后輩,有何資格襲爵?”
邱瑜輕捋胡須,笑道:“可若嫡系都沒有資格承爵呢?”
“什么意思?”賈瓔聞言,覺得這話說得有些奇怪,就算是賈珍死了,可還有賈蓉、賈薔呢。
再退一步講,他根本不想和這賈家攪和在一起,陷入賈家的漩渦之中。
“你可想知道昨夜那些賊子的來歷?”邱瑜不搭話,反而轉移了話題。
賈瓔心中不解,但還是點頭,要是能從邱瑜口中了解到昨晚事件的更多內情,這更有利于他對這些人的了解。
“那些人都是賈珍派其子賈蓉從京營要來的賊寇俘虜。”邱瑜淡淡地說出了實情,“據錦衣衛所查,那賈珍昨晚不知因何事,竟然是喜極而亡。”
“喜極而亡嗎?”賈瓔重復著,心中卻是不太相信。
“京畿之地,天子腳下,發生此等目無法紀綱常之事,皇上雷霆震怒,欲褫奪寧國府爵位。但又念二公當年勞苦功高,不忍香火斷送。”邱瑜看賈瓔面無表情,直接說道,“恰巧老夫在場,知你既是此案苦主,又為寧國府一支中難得賢人,便向皇上舉薦,由你來承先祖爵位,如此一來既不會使寧國公一脈的香火斷絕,也可肅正國法,你可愿意?”
聽到這句話,賈瓔馬上拒絕道:“陛下恩德,晚生銘記在心。只是我一旁支,豈能行鳩占鵲巢之事。寧國府尚有正牌玄孫,如此越俎代庖,恐怕不妥!”
“你……”邱瑜一時氣結,不知這少年是怎么想得,一個旁支能襲爵這件事,不管怎么說都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沒想到還會有人拒絕,擔心賈瓔是因為之前的事情而故意和他賭氣,邱瑜解釋道:“老夫也非逼迫于你,實則此任非你莫屬。后續更是牽涉重大,關系到黎民蒼生的安危和我大周存亡,你既讀圣賢書,想必知道其中輕重吧!”
賈瓔搖搖頭,“晚生不敢,只是不懂寧國府襲爵之事,怎么就和黎民蒼生扯上關系?”
邱瑜心中嘆口氣,想到這些年來大周面臨的內憂外患,已經是風雨飄搖。自平治帝登基以來,復起了不少與太上皇政見相悖的能臣,朝堂局勢才得以堪堪穩定。
去年冬,女真發生饑荒,又欲入關掠奪,被剛剛復起的孫復亨擋在喜峰口外后,更是元氣大傷,今年必定不會再來叩關。這種局面,正是整頓京營、肅清宵小的天賜良機!
可自王子騰擔任京營節度使以來,八公中除賈家外的其余六家,就開始在京營中安插自家子弟,如今的影響力怕已是不弱,若貿然整頓,恐有居心叵測者,趁勢掀起兵禍。
當日他向皇上提出調走王子騰之策,僅是治標。
可也只能如此,若不調走王子騰,整頓京營也只能是一場做戲。
正是苦無良策的時候,他就見到了賈瓔,一番了解后,發現這少年不但心智成熟,還是儒家子弟、寧國公之后,而且和嫡系疏遠,這簡直就是上天送上來的計謀。
想到這些,邱瑜輕咳一聲,嚴肅道:“老夫稍后與你所言,不得泄露半點,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對面的賈瓔心里卻是升起些火氣,這邱瑜未免也太過霸道。初次見面便是一番審問般的對話,不過看在邱之陶的份上,年紀也是一大把,他也就忍了。
今日叫他來,更是未曾和他商議半分,就貿然替他做決定,讓他跳進那賈家的火坑之中,憑什么?
想歸想,可認慫的賈瓔心里清楚這怒氣他也只能放在肚里,他沒有和這位禮部左侍郎叫板的資格。
“既然大人如此說,我自是守口如瓶。”賈瓔深吸一口氣,壓抑住那股不平。
邱瑜滿意點頭,看著賈瓔,緩聲道:“若為天下計,豈惜此身哉!老夫不介意你現在對我的怨氣,但這件事非你不可!非做不可!此番之所以必須要你來承爵……”
說著,邱瑜就把計劃中涉及到賈瓔的部分講述一遍,更重要的是讓賈瓔明白,由他承爵和巡查京營只是為了一個寧國府的名頭,好方便他們之后在京營整頓中阻力小些,他和平治帝也不會把如此重任交給一個嘴上沒毛的少年。
至于賈瓔,平白無故得一個「奉恩將軍」的爵位頭銜,還不用出力,何樂而不為呢。
聽罷,賈瓔臉色變幻一陣,原本還抱著知道目的以后,看看他能否想出更好的主意來擺脫掉這個燙手山芋。
聽完后,他已經知道是反抗不了,發泄心中的火氣也只是無能狂怒。
而作為整個計劃不可或缺的環節,他自然有資格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
想通之后,賈瓔便向邱瑜鄭重道:“既然要讓我配合,不知可否答應晚生兩個條件?”
“哦?說說看。”邱瑜有些哭笑不得,這少年白得了爵位還不滿足,竟是還要提條件,不過也算是對他的考察,便饒有興趣的期待起來。
“晚生希望在京營整頓之后,邱大人能讓皇上將爵位收回,重新賜還嫡系一脈。”
邱瑜一愣,沒有想到會提出這么一個要求,這讓他格外的不理解,站起身來,指著賈瓔的鼻子,罵道:“賈瓔,你當襲爵是兒戲嗎?此乃皇命!豈容你胡亂贈予!”
賈瓔也站起身來,挺直腰背,輕抬下頜,語氣不卑不亢道:“難道——不是嗎?”說完這句話,賈瓔眼睛定定看著邱瑜,仿佛要從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好,你贏了!說說第二個條件吧!”邱瑜氣極反笑,這么多年的養氣功夫,竟是在這個小小少年面前全失,搖搖頭,重新坐在太師椅上。
賈瓔也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只要這個條件達成,那他以后就不會陷在賈家里面。
“第二個條件就是在京營整頓過程中,晚生要有知情權和建議權。”賈瓔毫不猶豫的提出自己的第二個要求,第一個要求是為了以后,這第二個則是為了當下。
誰知道他們整頓京營的計劃靠不靠譜,一旦出事了,背鍋的絕對是他賈瓔,他不會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付給他人,更何況是算計自己的人
邱瑜沉吟片刻,微瞇著雙眼,看向賈瓔,問道:“你要知情權和建議權干什么?”
賈瓔目光坦然,自從見識了昨夜那十幾具尸體,他現在面對這種目光已經能做到無視了。
“晚生認為作為計劃的一部分,有權知道整個計劃的進展程度,也方便配合,不是嗎?”賈瓔回答的很是婉轉,可邱瑜還是聽出來他的意思,這少年分明就是擔心自己的計劃有紕漏,導致他一無所知的遭秧。
“呵呵,你說的也有理。好,老夫答應了。”邱瑜略有深意地一笑,提建議可以,但聽不聽就另當別論了,而且他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多謝邱大人。”賈瓔躬身行禮。
“好了,老夫也不再多啰嗦了,你就先回去吧!”邱瑜淡淡道。
賈瓔起身一禮,隨即告退離去,在臨出門的時候,他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邱瑜。
邱瑜見他如此,也抬起頭來,等著賈瓔說話。
賈瓔平靜走近邱瑜,在他旁邊低語數句,說完之后,也不再多待,拱手退離開。
而邱瑜臉色卻是大變,這件事情有些復雜了!
一時面上陰晴不定,陷入沉思。出來的賈瓔則是長舒胸中悶氣,覺得總算是扳回來半招,心里好受許多,也不枉費他昨夜那番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