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草原本是極美的。
它像一幅被大自然精心調繪的畫卷,緩緩展開在無垠的天地間。
金黃色的草浪隨風起伏,宛如大海中翻涌的波濤,閃爍著溫暖的光芒。藍天白云之下,一群群牛羊悠閑地散布著,它們或低頭啃食著豐茂的牧草,或悠然自得地曬著太陽,偶爾傳來幾聲悠長的牛哞羊叫,悠然極了。
云漠光騎馬矗立在山頂上,迎面秋風瑟瑟,不由緊了緊斗篷。
身后那蘇茉騎著另一匹馬追上來,“伯寧姑娘,你怎么這么不聽勸呢。少主回來,又該發脾氣了。”
那蘇茉是蕭熠親信之一葛利丹的妻子,是一名草原游醫,也就是她第一天醒來時遇到的草原婦女。
“蘇沫嬸嬸,自打我醒來天天悶在氈帳里,快憋出病了,就讓我在外面多待會吧。”
草原的兒女,皆鐘情于那份無拘無束、馳騁天地的自由之感。那蘇茉明白她的感受,又見她老老實實穿的暖和,便軟下心不再勸她,反而伸手指向遠方,“早些把病養好才能想去哪去哪。你看大遼的風光也很美吧。”
遠處的牧民們身著五彩斑斕的民族服飾,騎著駿馬穿梭其間,臉上洋溢著滿足與喜悅的笑容。
“這里和我的家鄉很像,很親切,連我自己都好像變成了一只鳥。”
“我瞧著姑娘也親切,就像自家的妹妹一樣。”
云漠光的心被善意一暖,鼻頭微酸,“蘇沫嬸嬸,既然你這么說了,跟蕭泊舟一樣喊我名字吧。”
“好呀,小楓。我一直在草原上行醫,沒見過什么大世面,愣是瞧了一個多月也沒瞧出來你中的什么毒,你自己知道嗎?”
她搖搖頭,“能把我的性命救回來,您的醫術絕不一般,我相信蕭泊舟的眼光。”還有后半句卡在云漠光的喉嚨里沒有說出來——蕭泊舟那么狠心的人,眼光必定獨到。
“都是看在葛利丹的份上,我這點微末道行才沒遭到嫌棄而已。”
“蘇沫嬸嬸,冒昧問一句,您可留下了用藥記錄?我想對照著札記,反推試試看。”
“當然可以,隨時拿去。不過,我提供的都是養生藥材,最關鍵的是墨金回生丹,最開始一日一粒到現在每七日一粒,足足耗費了四十多粒,沒有它,就是大羅神仙也不可能把你從閻王爺那兒搶回來。一顆,便價值不扉呢。”
“墨金回生丹?”云漠光曾有耳聞,何止價值不菲,簡直是價值連城。
“這藥是用黑山金蓮為引,用五味子、人參等珍稀藥材做成的圣藥,非皇親國戚不得擁有,是大遼的無價之寶。每年大汗分給蕭大人的也不過十粒而已。”
“那他怎么拿得出這么多?”
“葛利丹和我都沒想明白,要知道少主和大人的關系并不好,兩個人一見面恨不得劍拔弩張。他從來沒求過大人,這還是頭一次。就算是額祈葛,讓一位頂天立地的男人低頭也不是一件易事。”言語之間,那蘇沫對蕭熠充滿了尊敬和崇尚。
“蕭泊舟會把師門情誼看的這么重?您不知道當年他離開師門時很是潦草匆忙。”
“他是為葛利丹回來的。三年前,葛利丹犯了大錯,在那達慕摔跤盛會里失手重傷郡馬,眼看就要被公主處死,少主聞訊二話沒說便從西域趕了回來,找公主求情,不惜屈尊降貴,親自為郡馬牽韁,并承諾幫大汗完成三件事。”
“哪三件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葛利丹不說。”
秋日的草原,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輝,每一根草尖都像是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粉,閃爍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夕陽漸漸西沉,天空的顏色由火紅轉為橙黃,遠處的羊群和牛群變成了一幅幅生動的剪影。耳畔偶爾傳來幾聲悠長的牧歌,心靈也隨之變得寧靜而深遠。
云漠光凝視著那輪夕陽緩緩沉淪于地平線下,恰似生命不可挽回的流逝而走。若不是那蘇茉發現,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流淚了。
“小楓,還在想你失去的那位朋友嗎?”
云漠光用手背擦走眼淚,“我總是控制不住去想……”說著說著,眼淚又不自覺淌下來。
“我們契丹族有一句古話,一個人死去就意味著他的靈魂被天地召回,恢復自由了。”
此言如春風拂云,安撫到云漠光的心靈。
那蘇沫很擅長洞察人心,循循善誘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說來可笑,從前每次和他說話總是話不投機,都是我在心里默默的喜歡他,聽別人談起他,遠遠地觀察他而已。再后來,我們有兩年沒有見面了。”
“你們都是同門,少主也認識,對不對?”
“認識。”
“少主也未必像姑娘想象的那般冷漠。你還昏迷的時候,我見少主曾邊喝酒邊對著星星許愿,嘴里念叨著,我想替你照顧她,你要保佑她醒過來。”
云漠光笑著流淚,“也許檀樅真的成為了天上的星星,因為他真的保佑我醒過來了。可是,我好想再見他一面。”
蕭泊舟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的份量,但你也不能說跑出來就跑出來啊。草原這么大,你要是丟了,我還真找不回來。”
云漠光內心仍有埋怨,“那你不是找過來了嗎?”
“因為你騎的這匹馬,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這里。萬物有靈,它把最美好的風景分享給你了。”
云漠光破涕而笑,“你騙人的吧。”
“你看我像會哄女人的人嗎?尤其,伯寧楓,你是我的死對頭,我憑什么哄你啊。”
此言一出,云漠光心底的脆弱蕩然無存,堅強的一面顯露出來,“說的也是。這是你的馬?”
赤色駿馬乖乖的走到蕭泊舟面前,發出歡愉的低鳴聲,“嗯,它叫幽刃。”
“都說越是良駒越難以馴服,可它被我拿根蘿卜就騙過來了。”
“是啊是啊,進關之后它馱了你一路,早就認識你了。幽刃不僅是匹千里馬,更是通人性的生靈。它能感受人的情緒,所以帶你來到了這里。”
“是么。”云漠光附身撫摸著幽刃的脖頸,“謝謝你呀。”
“回家吧,順路讓你感受一下天下難得一遇的良駒是什么樣子。”蕭泊舟牽過馬韁,翻身上馬,修長的手臂將云漠光整個身子環住。
“扶好了!”
耳畔傳來蕭泊舟的溫熱的氣息,親密的距離令她頗不自在。
“蘇茉嬸子,我們先走一步。”
夕陽漸沉,光影交錯,兩人一馬,與風共舞。
被風吹舞的青絲時不時拂在蕭泊舟的臉上,惹得他心神蕩漾。看到云漠光臉上殘存著輕微淚痕,驟然神傷,玩笑般發問道:“伯寧楓,為什么你會喜歡薛檀樅而不是我?明明我比那小子英俊瀟灑多了。”
云漠光心想,唯有如蕭泊舟這等放蕩不羈之輩,方能如此肆無忌憚,直言相詢。
“要聽真話?”云漠光側了側臉,兩人的鼻息近乎方寸之間。
“假話多沒意思。”
“因為……他看似冷漠,卻善良心軟。而你看似溫暖,實則冷酷無情。”
蕭泊舟沒想到此言逆風而行,竟清晰入耳,字字如錐。
“你憑什么這么以為?”蕭泊舟微怒,內心十分介意且不服。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們二人便截然不同。你行事果斷決絕,從不拖泥帶水,而他總是留有余地。倘若你是檀樅,在天機紫微宮面臨四面楚歌的境地,絕不會愚蠢地手下留情。”